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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路杳天涯雪紛紛

第四章:路杳天涯雪紛紛

云伯回到家中,悶悶不樂。葉明也沒多言,各自睡去。第二日,天剛蒙蒙亮,葉明被云伯搖醒。葉明剛一睜眼,待說話時,云伯卻做一個禁聲的姿勢。葉明側耳,聞得山上傳來隱隱啁啾之聲。片刻,云伯道:“這叫聲,便出自我要帶你去抓的東西!”葉明道:“該不會是什么鳥罷?!”云伯道:“鳥?是一條蛇!”

葉明笑道:“云伯,你又說笑!蛇怎么會發出這樣聲音?此時寒冬,蛇不是該蜇入地下了嗎?”云伯道:“這便是這蛇的奇異之處,它不但能發出聲音,而且不冬眠,反在夏天蜇入地下。”葉明道:“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蛇?”云伯道:“這蛇本生在天山之上,那里四季冰封,所以啊,它也能在冰天雪地中生活。十幾年前,我云游到天山,偶然發現后,便設法將它拿住。但當時這蛇尚在幼年,長約三尺,我便將它放在籠中,養在天山上。只是取了它蛇蛻和一點蛇血,以供藥用。”

葉明道:“如此說來,這蛇也算是寶貝了!”云伯道:“這蛇以奇草異卉和其它毒物為食。消化之后,毒素和藥草便在它體內積聚下來。若配合其它藥物使用,是解毒的良藥;只不過,不能多服罷了。你可還記得,當年被狼咬傷,我給你涂的藥膏嗎?那便是用它的蛇蛻配成。”葉明道:“這個,自然記得的。那蛇,現在也該有很大了罷?!”云伯道:“這蛇還有個奇特的地方,是它自誕生起,數年之內,便能長到三四尺。以后,每年脫一層皮,體型反倒越來越小。待縮到三四寸時,才算成蛇;這期間,毒性自然也越來越大。在這個過程中,它的脊背兩側,會慢慢地長出兩個銀色的小肉翅。雖不能飛翔,憑空跳躍,卻十分敏捷。這蛇極為罕有,多年難遇,被喚作‘銀翼雪蛇’。”

葉明奇道:“那它,不是該被你關在天山上的籠中嗎?怎的會在馬耳山出現?!它毒性如此大,萬一咬到人……”云伯道:“當年,我確是將它關在籠中;后來,卻被那狂僧汪廣陽偷走。我一路追蹤他,來到這里,與他在山上斗了半夜,最后將他打下山崖。握雖然勝了他,但一時大意,遭他暗算受傷;后來,便被你救了。那雪蛇趁我二人打斗之際,咬破了籠子,逃了出去。不過,你放心,這蛇毒性雖重,卻是不敢咬人的。因它一旦觸人血液,被咬之人性命堪憂,但它也會于頃刻間像雪一樣融化掉;這也是,為什么它被喚作‘雪蛇’的一個原因。”

葉明道:“汪廣陽?!蕭姑娘曾經提到過的,據說是個絕頂高手;至今已失蹤數年,沒想到卻是……難不成,他也要搶了這雪蛇配藥嗎?!”云伯緩緩道:“這倒不是,雪蛇雖是良藥,但屬性極寒,也能增人內力。待蛇長成,若有內力純陽之人,可將其研成粉末,配酒服用。只要不過量,在一年左右的時間服完,絕不會中毒。一年之后,內力便會成倍增長。”云伯沉思片刻,又繼續道:“這狂僧的內功,本就獨步武林。倘若這蛇給他吃掉,融合了他的黑煞掌力,果真無人能敵了。”

葉明道:“云伯,那你知道,蛇現在何處嗎?!”云伯道:“前天我在山上偶然發現它游走的痕跡;此時,它該正棲身葛老道修行的山洞了。”葉明道:“怪不得我與蕭姑娘被困洞中之時,總隱隱覺得,有種什么威脅存在;原來,竟然是伴著這么個毒物!”云伯道:“這也能說得清了!這蛇有靈性,極喜歡奇草異卉。想來那葛老道煉丹之時,定是用過不少。雖時間久遠,卻也必有余氛;加之那洞中極為陰涼,空氣潮濕,極是適合它生活的。”

說話間,葉明已經起床。兩人收拾停當,各帶了只布袋出發。甫一打開屋門,一股寒風灌了進來,夾雜片片雪花,凍得葉明打了個冷戰。門外天幕陰沉,除皚皚白雪,不見他物;二人掖了掖褲腳,踹雪朝山上走去。路上,云伯反復叮囑葉明,在將它騙到袋中后,須得立時將它摔死。因為,對于成蛇來說,它寧愿與人魚死網破,也不會給人生擒。

兩人一路踏雪,上到東峰崖前。崖上人跡罕至,雪地寒天;葉明低頭看時,果見崖邊條條細痕,似是有什么東西爬過留下的。兩人垂繩下去,慢慢進得洞里。葉明點一根火把,與云伯走下臺階。到了洞底,云伯把個在開口處栓了圈繩子的布袋撐開,又從懷中掏出些藥草,放到了里面。葉明也將自己的布袋敞開,兩人牽著長繩,到爐邊干草中悄悄趴下。

良久,卻不見任何動靜。葉明忍不住悄聲道:“云伯,你會不會看錯了?它該不會是不在這兒罷?!”云伯瞪眼,低聲道:“臭小子,我怎的會錯?!你別亂說話,還指望拿它給蕭丫頭配幾服藥呢!”葉明一怔,道:“蕭姑娘,她病了嗎?病得不重吧?!”云伯沒回答,只做了個噤聲的姿勢。葉明不再說話,暗暗下定決心,要將這雪蛇抓到。

又過了約半個時辰,葉明抓著繩子,正昏昏欲睡。猛然間,覺背上一涼,似是一塊冰掉到了身上。他剛要伸手拂去,余光看向云伯時;見云伯面帶驚愕,左手拼命打手勢。葉明頓時明白過來,趴在地上,不敢動彈分毫。葉明只覺一物漸漸從他脊背滑過,到它右肩的位置后,慢慢滑下來;接著,便從他臉頰邊上游走了。

葉明屏住呼吸,瞇眼瞧它。見一條三寸長的小青蛇,尖頭細身,消瘦異常。一根尖端分叉的黑色蛇信,不住伸縮著。蛇頭靠后的位置,生著兩只微微發白,如蜂翅般大小且透明的翅膀。想是它聞到了草藥的味道,正慢慢爬向云伯扯住的那只布袋。

待它鉆進袋中,云伯猛地扯一下繩子,袋口立時收攏。饒是如此,卻是慢了半分。這小蛇動作極為靈活,袋口收攏之際,猛地跳將出來;它慌不擇路,向云伯和葉明這邊沖來。云伯內勁暗運,揮出一掌,一股寒氣便沖向那雪蛇。云伯疾風勁的功夫成名已久,又經多年打磨;至此,已臻化境。若是尋常人物,這一掌下去,便不被凍成冰塊,卻也動彈不得分毫了。然而,這雪蛇本是極陰之物,在這寒氣中穿行時,速度卻連減弱都沒有;頃刻間,便到了兩人跟前。然而,它卻不是沖人來,而是徑直跳到爐邊;“跐溜”一聲,便鉆進了半開的丹爐中。葉明跳將起來,搶前一步將爐門關住,雪蛇便被困在了里面。

兩人圍著爐邊轉了一圈,打開爐門的話,怕它跑掉;不打開爐門,卻一時又不知道如何抓它出來。葉明正想辦法,云伯驀地大笑道:“咱們今天,便將它當丹藥煉了罷!”轉頭吩咐葉明道:“你取些柴火過來,咱們給丹爐點火,把它燒死。等它死了,咱再停火,將它取出來。”葉明一拍大腿,道:“對呀!如此,它便逃不掉,也不會咬到我們了!”

葉明說罷,去抱了些個煉丹剩下的木料,在爐下點了。大概燒了半刻鐘的樣子,便傳出吱吱聲和撞擊爐門的聲音。葉明有些不忍,嘆了口氣。又過了半刻鐘功夫,便漸漸沒了聲音。云伯道:“差不多了!這東西最不耐熱,待會兒若燒成碳,便不管用了!”

葉明將爐下柴火撤掉,等爐溫降下來,輕輕打開爐門。爐內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葉明點一撮干草,小心翼翼地扔進去,還是什么也看不到。待湊到爐口看時,猛覺嘴中一涼,一個冰冷的東西便滑進了肚中。云伯大驚,一指按到葉明大椎穴上,催動內力。一個東西掙扎著從他胃里慢慢滑出。這丹爐大,熱得慢;一時半刻,內側爐溫卻也升高不了多少。那雪蛇方才裝死,趁葉明打開爐門之際,猛地沖了出來。誰料好巧不巧的,偏偏鉆進了葉明嘴中。

云伯催動內力,眼看便要將它逼出來了。葉明卻忽覺喉管吃痛,雪蛇掙扎兩下,再不動了。云伯叫聲:“壞了!”猛將葉明倒提起來,拍他腹部。葉明一陣嘔吐,卻只吐出張蛇皮來。眨眼間,人便已意識模糊,昏了過去。

葉明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埋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隱約間,聽見蕭琳喚他名字;他想回應,卻無論如何也動不了。過了會兒,隱約聽見云伯的嘆氣聲,聽見蕭琳和云伯低聲說話,又聽見蕭秋野和秦伏羅的聲音。一會兒,便又有蕭虎悶聲悶氣的聲音傳來。但不管他怎樣掙扎,就是睜不開眼睛。忽然聽到蕭虎大叫一聲道:“什么?就算醒來也活不了多久?!”然后是蕭琳喝罵蕭虎的聲音。之后,葉明又沒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又聽見蕭琳在他邊上哭,似是給他嘴里喂什么東西。仿佛間,又覺得蕭琳好像抓著自己的手。又聽她在耳畔說話,說會一直在這里陪他。旁邊,又響起了蕭秋野的聲音;說蕭琳的父親,似是找到可能解毒的藥方了;催他們趕緊南下。又隱約聽見蕭琳哭著懇求蕭秋野,許她多陪幾天。葉明雖不能動,但這些天意識的昏迷和清醒間,卻也漸漸懂了。他知道自己化掉了整條雪蛇,已然身中劇毒,活不了多久了。他又想到蕭琳體中劇毒,想著若是自己死了的話,蕭琳便可以無牽無掛地去江南了。葉明想著想著,眼睛發澀,兩行冰涼的淚水流出來,慢慢睜開了眼睛。

葉明艱難的環顧四周,見自己正橫躺在炕上。炕下,擺著個泥架,上面正燒著個煎藥的罐子;間或,絲絲透過窗縫的寒風飄進屋子,吹得火苗一閃一閃。自己左胸位置,趴著個人,正是蕭琳。她坐在炕下的木墩上,似是累極,已然睡著了;一雙手卻仍將他左手緊緊抓住。葉明想摸摸她的頭發,又怕她著涼,想給她蓋上點東西。可是,右手艱難抬起一點,“啪”的一聲,便又無力地摔在了炕上。

這一聲響動,驚醒了蕭琳;她猛然抬頭,看向葉明。葉明終于又見到了,見到了那張教他魂牽夢繞的臉。只是,因為太久沒有睡好的緣故;此時,這絕美的容顏上,卻帶著深深的倦意。葉明這次更加用力,顫抖著抬起右手,慢慢挪到蕭琳臉上。撫了撫她的臉頰,輕輕拭去她的淚水。蕭琳見此形狀,又不禁潸然,眼淚吧嗒吧嗒的落到他胸口上。

蕭琳似是想起什么,用衣襟在臉上擦了擦,轉身將爐上的藥倒進碗里。她用湯匙舀出來,吹了吹,柔聲說道:“來,喝藥。”說罷,用嘴輕輕吹了吹,一勺一勺的喂給葉明。葉明將藥艱難咽下,眼睛卻是眨也不眨的盯著蕭琳。喝下半碗藥,葉明覺得身上暖和了些,動了動喉嚨,虛弱的問道:“我……我睡了……多久?”蕭琳又抓住他手,道:“這是第五天了,你醒了就好,先不要說話!”兩人就這么靜靜對望著,除了彼此,好似其余一切,都不在眼中。

過了一會兒,外間傳來屋門開閉的聲音;隨即,一個滿帶寒氣的身影飄了進來,正是云伯。云伯見葉明醒了,忙過來給他切脈。他切完脈,并沒有任何表情,轉身對蕭琳說道:“蕭丫頭,你出來,幫我把藥磨一下!”蕭琳站起身來,給葉明掖了掖被子,便走了出去。葉明豎起耳朵,并沒有聽見說話聲;只聽見嘩啦一聲,像是有草藥撒到了地上。又聽見云伯咳嗽一聲,道:“他醒了,很快便好了!沒什么事了!”蕭琳道:“這樣,我便放心了!”

葉明聞言,內心一陣酸楚,眼淚便又滑下來。他緩了好久,勉強運功,終于坐了起來。葉明挪下炕來,一步一步走到外間。蕭琳看見,忙跑來扶他,佯怒道:“教你好好休息,你下來干嘛?!”葉明勉力一笑,道:“我躺了這許久,當然要下來活動活動啦,我已經舒服多了。還有啊,我下來看看,你和云伯有沒有在外面,背著我偷吃東西!”蕭琳笑道:“你呀你,什么時候,也變成個調皮鬼了?!”說著,戳了下他的額頭。

葉明道:“琳兒,都這么晚了,你先回家去罷!我覺著身上,已經舒服多了,明天給你做好吃的!”蕭琳聽他這么稱呼自己,內心一陣抽搐,眼睛便又發紅了;隨即,覺心口一疼,似要暈倒。蕭琳強作笑臉,佯怒道:“好啊,好啊!才醒來便趕我走啦!那我走啦,再也不來見你,哼!”臨出門,又回頭道:“我給你做了吃的,在鍋里呢!不許嫌它不好吃!”又對云伯道:“云伯,外面有些黑了,您送我一下罷!”說罷,看了云伯一眼,走出門去。剛送兩人出門,葉明把門閉上,艱難的走回屋里,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氣。這邊蕭琳剛出門,心口疼痛難忍,雙手撐墻,豆大的汗珠也滴了下來。看得云伯不住搖頭嘆氣。

云伯送蕭琳回去,見葉明怔怔的坐在屋里;剛要點燈,葉明開口道:“云伯!自從爺爺去世之后,您是最疼我的。你們這些天的談話,我都已經聽到了。我問你兩件事情,你可不許騙我。”云伯嘆氣道:“孩子,你問吧!”葉明道:“我是不是沒有多久了?”云伯沒有否認,片刻之后說道:“孩子,不要這么說!我帶你去平城!興許……”

葉明也是一陣沉默,又繼續說道:“還有,蕭姑娘的毒,是不是要回南方才有可能解?”云伯道:“興許罷!在南方的話,至少,她不會疼得這般厲害!”葉明道:“云伯,你能不能答應我幾件事?”云伯道:“你說罷!”葉明頓了頓,靠住墻壁,道:“云伯,你答應我,盡力幫蕭姑娘解毒,以后……也不要再,殺人了。世道這么亂,希望你能多……多救些人。”云伯顫聲道:“好!云伯都依你!”

葉明緩了好一會兒,繼續說道:“云伯,我還想教你今晚給我帶點東西回來;我現在,最想吃鎮上劉家的燒餅。可是,就是有些遠……”云伯道:“好!好!多遠云伯也去給你買,云伯讓他現做,熱乎的!你等著!有什么話,回來再說!”說罷,云伯擔心自己在葉明面前掉下淚來,匆匆閃出門去了。葉明見云伯出門,揭開鍋蓋,看見了蕭琳給他燉的雞湯。盡管不怎么好喝,他卻好似從來沒見過如此的美味一般,片刻間,便將它喝完了。之后,他便開始烙燒餅;和餡,做餅;烙了滿滿一鍋。葉明抓起筆,伏案寫下幾個字;他環顧屋中四壁,披上外套,頭也不回的出門去了。

他一路磕磕絆絆,勉力支撐;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終于,葉明咬牙爬到了東峰的懸崖邊上。夜中,寒風呼嘯;四下,自是無人。葉明佝僂著身子,緩緩轉頭,望向村子的方向,眼里充滿了眷戀。北風呼嘯著,吹起漫天亂飛的雪花。他看不見,看不見村子,看不見和蕭琳初次相遇的地方,也看不見云伯帶他走過無數次的山路。兩行冰冷的眼淚,再次不受控制的掉落下來。天依然陰沉,看不到月亮,也沒有星光,像他的內心一樣,昏暗、絕望。葉明想進洞里看看,再看看他們曾經相依為命的地方。可是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做不到了。

葉明低頭,喃喃道:“但愿我走后,你能好好活下去罷!”風雪中,葉明已經感覺不到寒冷。他轉頭望向深不見底的懸崖,那里,是從來都沒有人下去過的地方。透過沉沉迷霧,葉明仿佛看到了崖下有點點星光;那星光,正將柔和的光投射過來,閃爍著溫暖的顏色。

西梁上,正傳來陣陣野狼的嗥叫聲。北風呼嘯著,卷起陣陣雪花,擋住了葉明的視線。葉明縱身一躍,跳了下去。頃刻間,便消失在山谷的云霧之中。他一心求死,只覺耳畔呼呼生風,身體不斷撞到崖上伸出的樹枝上,疼痛難忍。葉明在不斷地墜落中,終于,連最后的意識也失去了。

云伯連夜趕路,到得鎮上。可三更半夜的,哪里去尋賣燒餅的?況且,那劉家燒餅,本就走街串巷,除了逢集之外,并沒個固定地點。云伯一路打聽,尋到他家,甩給他一個銀錠,讓他連夜做好。如此這般,待遠遠地趕回村子時,雞已叫了三遍,眼看拂曉了。云伯走進院中,沒有察覺到屋內有絲毫生氣,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他奔到屋里,葉明早已不在了,又看見滿鍋的燒餅,大叫不好!

云伯先到了蕭秋野那里。蕭秋野給蕭琳輸完內力不久,正在靜養。聽到葉明不見的消息,趕緊吩咐蕭虎等人尋找。蕭氏姊弟聽說,也執意跟著云伯出去找。眾人尋了半日,仍是不見蹤影。此時,天已亮了;不過,仍然陰沉著,又飄起雪花來。東峰上面,正傳來陣陣凄涼的狼嗥,教人心生悲憫。云伯和蕭琳一聽,恍然大悟,異口同聲道:“在山上?!”眾人匆匆來到山前,果見有踩出的腳印;這腳印,歪歪斜斜,時輕時重,一路通往山上。一路上,看到這腳印參差不齊,時不時有倒地的模樣,眾人心里均是沉甸甸的。蕭琳的眼圈不由得又紅了起來。

到東峰崖邊,腳印徹底消失了。環顧四周,也再沒有通往別處的跡象。眾人垂繩到洞口,云伯和蕭虎進洞尋找;蕭琳等人在上面,焦急的等待著。等了半天,洞內傳來蕭虎甕聲甕氣的聲音:“這破山東,連只耗子沒有啊!葉少俠可能已經……”話沒說完,似是被捂住了嘴,只剩吱吱哼哼的叫喚。蕭琳聽他這話,心里已然明白,兩行淚緩緩流下,跪地慟哭起來。

眾人不留神,蕭琳猛然間一個箭步沖來,騰空而起;半個身子已跳下崖去。蕭秋野的反應,不可謂不快;他長袖一揮,將蕭琳腰身卷住,眼看便要將她拉了回來。蕭琳見蕭秋野出手阻止,反手將袖中短劍拍出。短劍離身,頃刻間出鞘,順勢割向蕭秋野的長袖。她出劍極快,沉穩凌厲,十分老練;儼然使劍高手。崖上眾人目瞪口呆,一時凝語。

蕭秋野見狀,心知若阻她揮劍,已來不及了。匆忙間,將內力灌注袖上;在她出手瞬間,猛地向上一拋。蕭琳短劍一揮,衣袖雖被割斷,身子卻也被高高拋起。電光火石之間,蕭秋野左袖揮出,將蕭琳牢牢卷住。同時右掌拍出,將蕭琳短劍打下崖去。蕭琳跳崖未遂,被帶回崖上;又抱膝哭起來。

蕭秋野嘆息道:“琳兒,你這是何苦!”蕭琳抱頭不語,掙扎著,仍欲往崖下跳;可蕭秋野,哪里敢將她松開半分?云伯自洞中上來,見蕭琳仍抱頭痛哭;給蕭秋野使一個眼色,飄然下山去了。過了約摸一刻鐘功夫,云伯回到峰頂。他輕咳一聲,道:“蕭丫頭,明兒可能并沒有跳下去。”

蕭琳抬頭,淚眼婆娑的看了看云伯,道:“你也不用誆我,我都知道了!如果沒跳下去,腳印怎的沒了?!”云伯道:“明兒沒有原由自殺的!你這么說,倒讓我想起個人來;極有可能是他,將明兒帶走了。至于這幾行腳印,該是前幾日我和明兒來這里時,老早便留下的。”蕭琳哭道:“你怎么說,都沒有依據,只管糊弄我罷了!”云伯道:“前幾日,村里有高人和你叔叔交手;你該是聽說了罷!”蕭琳道:“那個姓衛的,不是走了嗎?!”云伯道:“還有一人,是武夷山的汪廣陽。你看,這是我在來的路上撿到的!”說著,袖中丟出一物來。蕭秋野和蕭琳見了,俱是一愣,道:“鐵念珠?!”

原來,這汪廣陽,本是出家之人。當年,姚秦還沒亡國時;他曾拜在鳩摩羅什門下。只是后來因破戒律,被逐出師門。因緣際會之下,汪廣陽于武夷山練成黑煞掌;遂返回師門,偷襲其師鳩摩羅什,并致其重傷。他心存惡念,曾走火入魔;時而救人性命,時而黑白不分。一言不合,便對佛門弟子大開殺戒。這狂僧殺人之后,總會留下一粒鐵念珠。待三天之后,再大搖大擺的取回,以示無懼。任你布下天羅地網,也不能將其困住。

一時間,僧人紛紛還俗,諸多寺廟破敗。他在每粒念珠之上,都以金剛指力刻個“狂”字,卻是任何人都不能偽造的。那汪廣陽“狂僧”的名號,也便由此而來。蕭琳接過念珠看時,果真與她在蘭陵天明寺見過的一模一樣,知道此物是真的了。蕭琳仍不信是他將葉明帶走,遂抬頭問云伯,道:“那他將明哥哥抓走干什么?!”云伯道:“那狂僧,也是個武癡。他知葉明吞噬雪蛇,想必會千方百計設法,將明兒化到體內的雪蛇真氣收為己用。在他沒找到方法前,明兒是不會有危險的。相反,他還會想盡辦法,為明兒續命!”

見蕭琳將信將疑模樣,云伯繼續說道:“那狂僧,猖狂異常;想必帶走明兒之前,會讓他留下消息,以示不懼后果。咱們且回去,一看便知。”一行人轉身,從山上下來。蕭琳擔心云伯等人用計,將幾人盯得緊緊的。剛到門口,她便搶先奔到屋里。屋內昏暗,案頭之上,赫然放著顆鐵念珠;下面,壓著張粗紙。紙最上面,寫著“泉涸”二字。蕭琳認得筆跡,正出自葉明之手;不覺間,淚如泉涌。

她知道,這“泉涸”二字,取自莊子之學。當日,他們在洞中時,聊得最多的,便是老莊。《莊子·內篇·大宗師》云:“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想必,葉明想說的話,便是這段話的最后兩句了。蕭琳喃喃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明哥哥,你便真的能舍得下我嗎?”下面,換了個粗重的筆跡,寫道:“吳會之地,江南綠林;狂僧廣陽,一決高下!”這人下筆,力道極重;想是將內力灌注筆上,下筆之處,案板深深陷入。

這時,云伯等人已經進門來。輪流看了之后,云伯拈須皺眉,道:“看來,明兒果真被汪廣陽帶走了!他所言‘吳會之地,江南綠林’,該是指江南吳郡和會稽郡一代的匪幫了!明兒,也該是被帶到那一帶了。汪廣陽在江湖成名已久,整個南方的匪幫,都奉他為主。他將葉明帶到那里,也便順理成章了。”說罷,朝蕭秋野微微頷首。蕭秋野也忙附和,連連稱是。蕭琳轉頭,淚眼盈盈的看向蕭秋野,道:“二叔,我們回南方去罷!只要您救出他來,我都聽您的!”說得蕭秋野又不住嘆氣,忍不住咳了幾聲。

云伯緩緩道:“此事,需從長計議!蕭丫頭,你先回南方好生調養。到時候,救出明兒,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教我如何向他交代?”蕭琳點頭稱是。云伯繼續道:“我要先北上平城,尋到解明兒劇毒的法子;之后,再去南方與你們匯合,商議如何找尋明兒。”又向蕭琳道:“明兒臨走,烙了這些燒餅,想是給你的。你留著路上吃!咱們,后會有期罷!”蕭琳走過去,拿起個燒餅咬了一口,又哭出來。

蕭秋野向云伯深深作揖,道:“道長大德,蕭某永世難忘!”云伯一愣,微微拱手,踏雪出門,往北去了。云伯行出數里,回頭望了望銀裝素裹的村子。時值正午,家家戶戶的煙囪中,正冒出白色煙霧,將個村子輕籠在一片朦朧中。四下,更是沒有一絲聲響;安靜得,只能聽見自己呼吸和腳步聲。云伯回想這七年,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如今,大夢初醒;孤身而來,又孤身而去。想起葉明跟了自己七年,侍奉了自己七年;到如今,卻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不禁長嘆一聲,灑下些淚來。

云伯摸了摸懷里的《新科誡》和即將完成的《靈圖真經》,想想自己天下太平的夙愿;嘆了口氣,便又振作起來。他喃喃道:“明兒,等云伯教天下太平了,便回這里陪你!這樣,也算實現你的遺愿了。”說罷,老淚縱橫。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曾經縱橫天下的絕世高手,不再是那個修為高深的天師道傳人;此刻,他只是個慘失愛徒的佝僂老人罷了。云伯抬起手,打一個呼哨;遠處的狼群越過山梁,遠遠的跟著他,漸行漸遠。

蕭琳一行人回去,收拾停當。臨行,姊弟二人去和娟子道別。三人都舍不得,娟子抱著蕭琳姊弟哭了一場,懇求他們一定救出葉明。蕭秋野去和村長道了別,給村里留了些財物,連道叨擾。之后,眾人擁著馬車,慢慢出村去了。蕭琳和蕭瑯頻頻回首,遲遲不肯上車;直到,再也看不清村子的模樣。

馬車漸行漸遠,灰色的天幕終于又飄起了雪花。蕭琳坐在車內,呆呆的望著窗口;眼睜睜的看著東峰默默埋進了漫天飛舞的雪花。雪越下越大,很快便覆蓋掉他們來時的路;仿佛他們,不曾來過一樣。縱然雪花能掩蓋世間的一切,卻難以掩蓋一顆悲傷卻又滿懷希望的心!蕭琳嘆口氣,拔下頭上的簪子,猛地扔出窗外;又使勁搖了搖頭,黑絲如瀑般傾瀉。她拿過一邊的包袱,輕輕打開,拿出個燒餅,含淚咬了一口,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雪仍然下著,渲染了一絲寧靜卻哀傷的味道。老天是有情的嗎?或許是罷!又或許,這股哀傷,只是自顧自的哀傷著它的哀傷罷了。自此,前程路杳,天涯遠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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