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強最近為水泥廠改制的事情，忙得沒明沒黑，當了副廠長，又分管廠里的對外銷售業務。這兩年，水泥廠的效益一直在下滑，入了股的工人，拿不到分紅，生產的水泥又買不出去，讓他這個副廠長當的很為難。
如果說工作上的不順利還是公家的事情，還可以找到很多客觀原因，比如水泥廠生產的水泥質量不過關，好多批次的水泥檢驗都達不到標號，有的可以降級使用，有很多就干脆不能用，或者說不敢用，蓋樓時用了達不到標號的水泥，一旦出現質量事故，那可是要命的事情。誰也不敢馬虎。所以，不管你水泥價格壓多低，也沒人敢買。漸漸的，就形成了惡性循環，縣上的建筑隊寧可多跑幾十公里去靜寧去天水拉水泥，也不愿意用自己縣上水泥廠的貨。馬強為此一籌莫展，他好幾次都在廠工作例會上提出，要想從根本上扭轉局面，就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必須對廠里的設備進行更換，必須對原材料嚴格把關，不能貪圖便宜。可是他的話沒有人聽，書記有書記的打算，廠長有廠長的打算，他一個副廠長，而且只是分管銷售，生產的事他插不上手，說的話也就不頂事。這樣的話說多了，反而得罪了不少人，言外之意就是主管生產的副廠長工作失職，生產的水泥質量不過關。可是廠里出的檢驗報告上都是合格，縣質量監督站的抽檢報告上也是合格。你憑什么說水泥質量有問題呢？不從自己身上找問題，你也不看看以前主管銷售的副廠長，哪一天不是陪著客戶吃飯喝酒，哪一天不是東奔西走四處聯系銷售。要不是他喝酒太多胃出血住了醫院檢查出了胃癌提前辦理病退，這個美差還輪不到你呢。銷售是一門學問，你小子還差得遠呢？什么叫銷售，銷售就是把東西買給對方，把錢拿回來，這才叫真本事。銷售不是一味的給生產找問題，找出一堆問題又能怎么樣？你又不是質監站的，找出問題來還不是閑的，你又解決不了，你說的倒輕松，更新設備，嚴把原材料關，先別說原材料的關把的嚴不嚴，就說更新設備，哪一個設備不是真金白銀買回來的，廠里目前這個情況，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更別說更換設備了，拿什么更換。把原材料的關更是無稽之談，石頭還是磨石峽里的石頭，黃土還是溝坡上的黃土，二十年前建廠的時候就用這些原材料，現在還是用這些原材料，石頭還是一樣的開采方式，火藥炸吊車吊，粉碎機粉，任何東西都沒有變；土就更不用說了，還是以前的黃土坡上，人一鐵锨一鐵锨的鏟，鏟下來打碎曬干，還是一模一樣的曬土方法，怎么就原材料不合格了？
馬強被他們問的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每次開會都是如此，以致于他后來都害怕去開會了，開會又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耽擱事情浪費時間。不開又不行，水泥廠的工作例會，十天一次，這是上一屆領導班子定下的規矩，上一屆領導班子也是按照上上一屆領導班子定的規矩在執行。不開會怎么行，不開會怎么了解廠里的生產銷售情況，不開會怎么安排落實下一階段的工作任務，不開會怎么進行正常的生產經營工作，不開會要這些廠領導干什么？領導就是掌握方向的，不開會還不如把這些領導都扯了，讓他們一個個的去車間直接參加生產，之所以給水泥廠安排這么多的廠長副廠長，而且又分工明確，各管一塊，主要還是貫徹落實縣政府每年下達的生產任務，主要還是為了更好的開展工作，所以才安排了這么多的領導，所以才安排了每隔十天就開一次工作例會的制度，只有這樣，坐在辦公室里的領導才能了解到各個車間的生產情況，才能了解到水泥廠的銷售情況，才能制定一套方針政策，才能維持水泥廠的正常生產經營嘛！
馬強找不了任何解決問題的辦法，只能是在開會時緊皺著眉頭，聽其他領導講話，講完之后輪到他講了，他總是三言兩語把最近十天的銷售情況做個匯報，就完了。這樣也不行，有一次黨高官就說話了，說讓他放下思想包袱，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剛當上領導誰都有壓力，誰都有一個適應的過程，誰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只要放下思想包袱，輕裝上陣，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敢創敢拼，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你肯定能干一番事業出來，讓水泥廠看到希望，讓信任你的職工看到希望，讓縣上的領導看到希望。說完后以鼓勵的眼神望著馬強，馬強羞愧的低下了頭。
工作的事只是讓他感覺到壓力，感覺到困難；可是家里最近發生的一些事，讓馬強簡直坐臥不寧，束手無策。
前幾天又收到了母親拖人寫來的信，信上說他弟弟馬軍成天不好好上學，在學校里和一幫小混混在一起，打架鬧事，先是被學樣通報批評，批評之后任然沒有改正，最近一次，又發生了打架斗毆的事情，而且這一次還比較嚴重，直接把一個學生打的住了醫院，學生家長告到了縣法院，最后法院調解，要么私自了結，賠償受傷的學生一筆可觀的醫療費，要么走司法程序，法院的解釋是最好走第一種途經，因為參與打架的孩子都還小，還不懂事，將來還有很多路要走，一旦走司法程序，一旦在檔案里寫上犯罪二字，一旦被判個一年半載的，將來找工作找對象都是問題。馬強的母親也是沒有辦法，才拖人給馬強寫了封信，問他拿個主意，要私了就得不小的一筆錢，要是走司法程序，馬軍的后半輩子就算徹底毀了。
馬強收到信后，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他很想回家一趟，了解了解事情的經過，無奈最近廠里的生產銷售任務很緊，他的工作很忙，一時又走不開。他無計可施，攤開紙準備給家里寫一封信，可是他剛寫了幾個字就感覺不對勁，然后撕了重寫；就這樣寫了撕、撕了寫，反反復復半晚上，最終也沒寫出一個字來。因為他也沒想好該怎么解決眼前這個棘手的事。在沒想好之前，他當然寫不出來，他寫了一堆軟棉棉的規勸弟弟的話，看了之后覺得沒有任何價值，弟弟要是憑他信中的幾句話就能勸好，那他就不會去打架斗毆了。
無奈，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收到信后沒過兩天，馬強又收到了一封電報，電報的內容很簡單：母病危、速歸。
馬強拿著這封電報，敲了敲廠長的門，廠長看看電報看看馬強，沉默了好長一會說，你回去看看吧，廠里的事暫時別操心了，還有我。
馬強懷著復雜的心情踏上了西去的列車，當他下車后一路小跑回到家時，眼前的景象著實讓他吃了一驚。母親虛弱的躺在炕上，和他一起長大的小娟坐在炕沿上，正在給他母親喂飯，他看到母親瘦干了的手青筋暴起，心里難過的叫了一聲：“媽……”眼淚就不由自主的下來了。
母親看到她日思夜盼的強強回來了，高興的抬起頭說，我的強強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說著就伸出手去撫摸馬強的頭。馬強由于下車后一路小跑，額頭上滲出了好多汗，小娟看見，趕緊拿了一條毛巾給馬強，讓馬強擦一下汗。
馬強接過毛巾，一邊擦汗一邊問母親：軍軍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也不在家。
母親沉默了一會說：給你寫完信的第二天，軍軍就叫派出所的人抓走了，這會也不知道關在哪里？說著又開始摸眼淚。
小娟說：嬸嬸就是讓軍軍給鬧的，要不是派出所的把軍軍抓走，嬸嬸也不至于急成這樣，這都三四天了，嬸嬸每天除了哭就是念叨著你什么時候回來，不得已才讓我給你發了電報，那封信也是讓我給你寫的。
馬強難過的看著母親，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馬強接過小娟拿在手里的勺子，給母親喂飯。小娟從炕沿上下來，去廚房給馬強做飯。母親吃了兩口馬強喂的飯，顫微微的說：“這些日子多虧了小娟，要不是她忙進忙出，跑來跑去，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今天。軍軍太不爭氣，這一次算是闖下禍了。”
馬強安慰著母親說：“不要緊，軍軍年齡還小，不好好學習，在學校里惹事生非，等他出來了，我好好的說說他，再不行我帶他出去打工，別老在外面惹事。你安心的養病，明天我帶你去市上大醫院里檢查檢查身體，好好的開一點藥，身體要緊！”
母親虛弱的搖了搖頭說：“你不用管我了，我這是老病了，一時半會也好不了，我也不想去醫院花那個冤枉錢，我讓小娟叫你回來，不是因為我的病，主要是因為你弟弟和你。你弟弟不好好上學，盡讓人操心，你眼看都三十歲了，一直這么一個人，也不是個辦法。我看小娟挺好的，我托人打聽好了，人家也愿意。我急急忙忙的叫你回來，主要是為這個事。”
馬強聽到母親說小娟，他才猛然間明白了，為什么是小娟坐在炕沿給他母親喂飯，小娟和他一起上的小學、中學，后來她考上了一個地區師范，畢業后聽說在村里當老師，而他上了工業學校，畢業后跑到莊浪去了。這都十多年沒見面了，怎么突然會在他家里見到她，原來這都是母親提前安排好的。
母子倆正說著話，小娟已經做好了一碗長面，端過來放到炕桌上，讓馬強吃，馬強從炕沿上蹓下來，也讓小娟過來一起吃飯，小娟說她不吃了，她還要回去給她爹做飯，說著就走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