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菱兒眨著眼睛，笑道：“這個名字好聽，真好聽，不愧是丞相的女兒。”

正是午后，昨夜菱兒才值了夜，白日便沒什么事，來尋沉星，抱著貓兒和她說話。沉星坐在石階上曬太陽，手里拿著一節(jié)枯枝，在眼前辟出的一小塊沙土上劃著奇怪的圖樣，聽見她這么說，便露出一個恬然安靜的笑：“那些不必再提。”她輕嘆，看著晦暗不明的日色：“于我已經(jīng)是前世的事兒了。”

天際雁南飛，梧桐葉在風中翩躚如蝶。

“你這是畫的什么，好像八卦圖一般。”菱兒并沒有接話，只是奇怪的看著沉星畫在地上的東西，非山非水，非花非鳥，她實在是看不出個門道。

沉星用枯枝將圖抹去道：“不過閑著無聊罷了。”

“對了，這是你要的東西。”菱兒倒是也不再問，從衣襟里翻出來一段竹子，還有一把匕首：“不過你要這個做什么？”

沉星的目光里微微亮了一下，接過在手心里輕輕一握來：“不過是要它來解悶。多謝了，菱兒。”

菱兒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面，輕輕嘆了口氣：“沒什么，我也是盡我所能。也只有這些了。”她想了想又道：“紀姐姐，往后的這幾天我可能不能來看你了。”

“有事要忙也不必每天來的。”沉星笑笑道：“在宮里當差也不容易，萬一給人看到了，卻要帶累了你。”

“不是。是這幾天宮里有大事。整個御膳房都在忙。”菱兒嘆氣道：“你大概不知道，益陽郡主要入宮了。”

“原來是皇上要大婚。”心里被什么輕輕的扎了一下，沉星眸中還是沉靜的，淡聲道：“果然是有的忙了。”

菱兒連連搖頭：“不是，不是皇上大婚。是納妃。”

“納妃？”沉星心下有些意外。

菱兒點頭：“是納妃，沒錯。益陽郡主被封為宸妃，不日就要進宮了。一起進宮的還有東離、夏侯兩家的千金，分別被封為貴妃、德妃，這兩位是上次宮宴上，皇上一眼相中的，都是端莊的美人呢。還有幾位舊日勛親家的姑娘，被封為昭儀、修儀、修容、充容、婕妤之類的，一下子入宮的，好多人呢。這皇宮馬上就要消停不起來了。”

菱兒的眉目間掠過淡淡鄙夷，宮里那些爭寵斗心的事，她比誰都明白。

“那皇后呢？”沉星將心中的疑惑掩過，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問。

“中宮空位。”菱兒道：“很奇怪是不是，大家本來都以為益陽郡主一定就是皇后的。可是沒想到圣旨卻是這么說的，聽說為了這事兒益陽郡主在家和公孫將軍鬧的了不得，但這不但是皇上的意思，更是八大世家和議的結果，又能怎樣呢。”

一時，菱兒走了，沉星愣了一會兒神，便拿匕首削起手中的竹子，一下接著一下，很熟練，卻全是無心的機械的動作。

沒想到，這公孫倩只得了一個宸妃的位置，這大概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

不過，細細想來，這倒也是意料之中的。

楚君煥的奪位，原就是舊勛和新貴之間角力之后的結果。打壓了舊勛，扳倒了柳皇后，西川的八大世家在朝堂上嶄露頭角，尤其是公孫以軍功再加上公孫倩的緣故，更是炙手可熱，如果公孫倩再被封為皇后，公孫家的勢力將得到空前的提高，成為南楚的第一高門，如以前的紀氏一門，卻又多了手上的軍權，其威脅，將遠遠超過以前的紀氏。

楚君煥這一手可謂聰明，宸妃、貴妃、德妃，形成了一個絕妙的制衡之法，抬高了東離、夏侯兩家，壓制了一家，這樣，不會令哪一家獨大。而任何一方，要進位，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為皇家誕育皇嗣，那么后宮的女人就會為了爭寵無所不用其極，后宮一亂，前朝必然跟著亂，到最后，只會有一個人從中坐收漁人之利。

楚君煥是將兵法讀到骨子里的人。

沉星忽然想起了公孫倩那迷戀的眼神，女人才會了解，愛過的才會看得懂，那樣的眼神里，傾注了多少銘心刻骨的愛戀。

一抹淡笑浮起在唇角。沉星說不上心里是喜是悲。公孫倩大概想不到自己也會成了楚君煥的一步棋，還在做著三千寵愛于一身的美夢。

癡情的女人，愛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是為了愛而生的，情形之后才知道，一切不過是自己給自己鉤織的一場幻夢，夢里花開好，夢外花落盡，徒留了傷懷自艾。

對楚君煥來說，誰都是棋，誰都可以成為棋。

而自己，就是一顆已經(jīng)廢掉的棋。

手上微微一顫，那匕首歪了一下，便在手指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殷紅的血如珊瑚珠般的從傷口處滴下來。

沉星只是木然的看著那血溶在沙土中，卻并沒有覺得疼，倒是墨痕拖著不太靈便的短腿過來，舔了舔那滴血，抬起頭，向她喵嗚一聲。

沉星的手里已經(jīng)不再是一截竹子，而是一只小小的竹笛。

菱兒果然一連幾天都沒再出現(xiàn)。沉星便和墨痕朝夕相伴，墨痕在這廢殿里倒是很得意，三日五日殿里的老鼠就被它撲的差不多了。

到了晚上，沉星會坐在風里吹那只小小的竹笛，她甚諳音律，琴笛笙簫都是熟的，只是這竹笛的音韻沒了舊日在山中的歡快，而是多了些凄清之韻。

每當此時，墨痕就蹲在沉星的腳邊，靜靜的聽著。

因這冷宮歷來不少的就是鬼怪之說，所以就算是聽見有人吹這寒涼的笛聲，也不過就是更給這里添上些鬼魅的神秘而已，倒也無人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