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接過藥碗,吹去浮沫,送到唇邊,手微微有點顫,滾燙的湯汁黑郁而猙獰,接觸到那微微蒼白的唇,留下了緋紅的燙痕。
一瞬間的電光火石觸動了記憶深處的疼。
仿佛是那日斜照的落日,暖暖的漲滿視線。
“你又不肯喝藥!”
“苦。”
“你,你不怕死,倒是怕苦?”少女無奈氣結。
“難道你不怕苦?”
“我當然不怕!我什么藥沒喝過。”
“那你證明給我看!”
“看就看,不就是一碗藥嗎。”
“唔……”
唇被覆上,輕柔輾轉,口中的藥汁悄悄的流過,齒痕間的苦澀轉淡,代之以清甜和回甘。
端著藥碗的手在顫抖,沉星覺得呼吸有些艱難,那些不該出現的記憶,纖毫畢現,每一幕都無比的清晰,清晰的讓她的心無法跳動。
手腕忽然被鐵鉗一般的手牢牢扣住,骨骼斷裂般的痛。沉星手中的藥碗更加劇烈晃蕩了一下,濺出少許藥汁在他的手上,楚君煥卻似渾然不覺,深黑的瞳仁一直逼視著她,似要一直看到她心中去,直至將血脈呼吸一并凍結。
他總在不經意間就能駕馭他人,毫不吝嗇的將人逼到絕地。
“怕嗎?”冷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沉星抬起頭,并不意外的看到那雙冷氣咄咄的眼睛,他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昨夜榻上瘋狂完全不曾發生過。
“不怕。”沉星忽然笑了,那笑容充滿了諷刺,她不屑,根本不屑,所以這碗藥于她,不過爾爾。
楚君煥的嘴角一挑,似笑非笑,劈手奪過藥碗,將那藥汁一口吸入。
這一幕將所有人都駭住,都忘了反應。沉星亦是錯愕,她抬頭看著楚君煥,還沒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楚君煥手指勾起她的下頷,薄唇覆下。
沉星下意識的想要抗拒,卻被他緊緊的捏住后脖頸,就將那苦澀的湯汁一點不漏的被送入了沉星的口中。
入口才知滋味。
這藥,苦,真苦,比黃連更苦,直搗肺腑之中,從舌尖到心底俱成麻木,不辨滋味。
原來,這世上竟是有這么苦的吻,這么冷酷殘忍的吻。
“苦嗎?”楚君煥將藥強行灌下之后,輕輕一舔唇上殘寸的藥汁緊緊的盯著她問。
苦嗎?
你欺負我……
傻丫頭,這樣,才不會苦……
那朗朗的聲音,仿佛是迸落在玉盤上的珠璣,清亮動人,仿佛是從很久遠的地方傳來,如暮鼓晨鐘徹耳欲聾。
沉星低下頭,眸深處迫出絲絲的痛痕,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笑如零落顫抖的紅梅:“皇上知道,我從不怕苦。”
楚君煥猛力托起她的下頷,目光有一絲波瀾現出,一絲不茍的逼近,沉星下意識的向后讓著,躲避著他的氣息,直到被他逼至床榻的角落。蒼白的臉色讓她如隨時同風化去的薄脆紙頁,她淡笑如煙:“謝陛下屈尊,親自賜藥。”
誰能聽到,那一刻的痛,穿心而過。
世間最毒,非是穿腸,而是穿心。
楚君煥猛然拽起她里衣的前襟,順勢握住她的雪白的脖頸,那種力道,讓人擔心,那天鵝般的頸項會不會被折斷。
目光相對,盡在咫尺,亦看不到彼此眸中的情緒。
沉星揚起唇角,笑的恬然,仿佛就算現在要她死,她也不會恐懼。無論他做什么,她始終就是這一模樣,不會驚慌,不會失措。
楚君煥不露痕跡的一瞇深瞳,似有些微怒,旋即面上綻笑,他臉上的表情總是止住表面,不管是笑是怒,那漆黑的瞳仁永遠感覺不到溫度。
楚君煥突然毫無征兆的松手,沉星身體猝然無力的滑落在地,她只是用手撐在地上,地面上鋪著軟軟的波斯長絨毯,緩沖了一下,倒不怎么覺得疼,另一只手,輕輕的撫著自己的脖頸低聲的咳嗽著,被他捏過的位置火燒火燎的疼,她自己不看也知道,一定是五個青紫的指印。
罷,罷,這支離破碎的身體,多幾道少幾道傷痕,又有什么區別。
楚君煥若無其事的抖了抖袍服,不再看她。
他的身形瘦而高,腰間革帶輕束,讓他一發顯得修頎挺拔,發如墨染,面似美玉,削鼻薄唇,儀表堂堂,更兼那狹長的鳳眼,因了那份清冷,更顯得勾動人心。
“送她去幽月宮。”
這是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便起身離開,明黃色的龍袍劃下了一個清冷而決絕的流光。
這幽月宮三個字,卻讓周圍的內侍宮女渾身都打了個顫,便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沉星,帶著恐懼。
沉星全無反應,清如涓泉的瞳仁平靜如昔:“遵旨。”
宮人們交換了一個惻然的眼神,看來她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所以才會表現的那么平靜。
其實,沉星她并不是不知道,相反,這個地方,她早就有所耳聞。
幽月宮就是幽禁嬪妃的冷宮。
如果說南楚的皇宮有什么怪力亂神的傳說,那么幽月宮應該是當之無愧的榜首之地。
宮中之人無不聞之而色變,傳說,曾經有一位妃子在幽月宮中施以人彘的酷刑冤屈而死,從那日開始,被打入幽月宮的女子,不到三個月就會莫名其妙的瘋癲然后死去,夜半那里會有奇怪的歌聲,會有女子的笑聲和哭聲摻雜,會有嬰兒的哭泣之聲。
平常就算是大白天,也沒有人敢接近那里,被打入幽月宮,那就等于是被間接的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