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美人頓時軟倒在地上,身上都在哆嗦。
楚君煥濕淋淋的出了湯泉,冷風一吹,遍體生涼,而身邊紛紛跪地的侍者覺得更冷。盡管楚君煥只是從身邊目不斜視的走過,也沒有人敢抬頭看一眼,卻是感覺到他所過的地方帶出了一道讓人心驚膽戰的寒氣。
“皇上,奴才失察!”趙玄禮連忙迎著就跪下來。他已經聽見發生了什么,擦了擦汗,他現在是一頭霧水,那個宮女也是訓出來的,怎么好好的就掉在池子里了?
“失察,宮外領廷杖三十。”楚君煥垂眸看了他一眼,轉身向寢殿去,毫無轉圜。
“是。”趙玄禮應著,連忙道:“皇上,奴才以為,今夜還是換個人……”
“再加三十!”楚君煥足下沒有分毫的停頓:“百里戩,給朕滾進來。”
趙玄禮愣在那里,苦笑了一下,磕了個頭,自認倒霉,多了一句嘴,憑空又多了三十板子,他也是舊宮的人,是宮奴子,楚君煥在被貶出京師之前的時候他也曾侍奉過,可是那時節的楚君煥還是個謙和有禮,行事果斷卻不失溫煦的俊秀少年,一晃這幾年過去,再回來竟似完全變了一個人,現在的楚君煥,就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圣意難測。
可想而知,這些年,他經歷過什么。
趙玄禮想著,心中并無怨意,更多的是感慨。不過更令他不安的是那個女人已經昏死多時,遍體都是傷,為什么皇上還是要讓她暖榻侍寢,一個掉進御用溫泉的女人已經被杖斃了,如果這個女人污了御榻、御前失儀,豈不更是麻煩了?
想著,趙玄禮是領罰領的也不安生。
寢殿分內外兩進,百里戩能進來的只是外一進。一進門就看到楚君煥坐在長案后的寶椅上,臉色有點陰,不禁心中一懾,道一聲主子吩咐便垂眸而立。
楚君煥盯了他一會兒,才開口道:“一會兒把人還回去。”
“遵旨。”
百里戩低頭而答,眉峰卻是動了一下,這一下,便就沒有逃過楚君煥的眼睛。
“明的暗的都想把眼線留在朕身邊,朕忍了多時,也該給他們提個醒了,不過這倒是讓朕想著……”楚君煥似釋疑,又似在自語,微一抬眸,看著百里戩目光一發深的難以琢磨:“今晚你走這一趟,這是朕給你的打賞!”
啪。
一錠馬蹄銀落在了眼前,在火光下閃著傻白的光。百里戩心里頓時一寒,連背后都是涼的,噗通跪倒。
“百里戩。”楚君煥冷酷的聲音一字字的敲打在耳邊:“你跟朕的時間不短了,應該知道朕最不容人陽奉陰違。”
“是!臣知罪。”百里戩前額重重落地。
“辦完差事就去。老規矩。”
“是!”百里戩起身,躬身退出去,神情如常。
所謂的老規矩就是回宿衛營降為普通宿衛,除非立功,否則,不可能再回來。這對百里戩這樣的將軍來說,可以說是莫大的恥辱。
楚君煥看著他出去,唇角淺勾,然后站起身來,掀起簾子,進了內殿。
對百里戩,他很放心。他的平靜只是因為有足夠的把握再回到這個位置上來。
不會太久,半月之內必會重歸。
沒有吩咐,這內殿通常是不許人輕易進入,便是那等侍寢的女子也只是承恩之后便被送回自己的地方去。燈火搖曳,內殿因為無人,乍一入,華麗中透著刻骨的寒。
重簾在身后落下的瞬間,金鴨裊裊吐煙,沉水香榻紗帳如煙,女子裹著錦被靜靜的臥著,無聲無息,籠在霧氣之中的虛杳如同隔世。
打起紗帳,楚君煥安靜的坐在榻邊看著她,唇動了一下,終究卻沒有出聲,飛揚跋扈的眉目間突兀的有絲憊色閃過,修長的手指無聲的覆上她的側頰,觸過她秀麗而緊闔的眸,仿佛是要進入她的夢里。
燈光搖曳,看得見她的眼角濕潤,有淚滑落。
一滴滴,燙心。
夢里繾綣,石竹花開。粉白相間,漫山離離。
那個在石竹花海中擁她入懷的少年,會用溫暖的掌心疼惜她的傷痛,會言之鑿鑿許下誓言婉轉,會在星輝閃爍中在她的唇上留下輾轉的印記。
少年的眉眼孤高而艷麗,一笑便破開萬里蒼穹,風清日朗。
只是今夕復何夕,斯人難再逢。
他死了,他死了!
漫天雪飄落,猩紅的血成花,開在他身旁,將那明逸的笑容浸透。
血色冰冷的洇開,無邊的延展,是師父倒在血泊中,還是爹娘蓬蒿的白發在血光中顫抖。
耀眼的刀鋒、無力的顫動的枯槁般的手指、瑰麗的血色混合著泥土塵埃,她無能為力的嘶喊,卻挽不回什么。
失去,都失去了……
沒有家,沒有親人,一無所有,她還剩下什么?
恍惚憶起一張溫潤明朗的笑臉,寵溺的呵護的。
是啊,師兄……還有她的師兄,寵她疼她護她的師兄,可是山門被毀、師父被殺,他的師兄在哪里,是否還活著……
“師兄……你在哪里……”
她像是在水中快要溺亡的人,命懸一線的時候只想著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那一聲呢喃出聲,入耳,讓難得的那抹輕柔瞬間轉作凌厲。
短短的兩個字在楚君煥的眸底瞬間凝成了冰,兩道寒眸仿佛出鞘的雪刃。
那小巧的蒼白的唇瓣還在顫抖著呢喃著,含混不清的說著什么。
楚君煥猛然俯身下去,輕而易舉的攫獲那甘美的唇,這不是親吻,而是一種掠奪,給予的承受的都是一樣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