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二中學高一（5）班。

這是全市最好的中學，五班是全年級最好的班，班上坐的是新生里的前四十名。坐位已經按高矮順序分好了，柳葉幾乎是坐在最中間。然后要選班長，四十多歲胖胖的班主任付老師扶了扶黑框眼鏡，目光在班里掃了一圈。

“怎么樣，有沒人自告奮勇??？”

同學們似乎還沒什么反應，一只手自信地舉了起來。柳葉偏頭一看，是坐在她右邊位子上的那個女生，也有一頭長長的頭發，只是打了很漂亮的層次，一看就是做過離子燙的樣子。皮膚不是很白，看起來很健康。

付老師微微點了點頭，“叫什么名字？”

“夏格格！”她立刻響亮地回答著站起身。

“為什么想當班長？”

“因為想鍛煉自己，也為班里做點力所能及的事！而且，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是班干部了?！?

老師看了看手里的點名冊，“好，這個學期就你當班長，下學期再重新競眩”

“謝謝老師！”夏格格脆生生答應一聲坐下了。

然后開始點名，是按進班時的中考分數由高到低點的，第一個叫到的就是柳葉。在同學們的一片驚奇而贊嘆的噓聲里，夏格格轉過頭來仔細看了她好幾眼，然后對她笑了起來，柳葉也回笑了一下。一下課她就湊過來坐到她前面的位子上回身趴到她桌上和她說話。

“柳葉，真沒想到你是我們年級的第一名呢，在全市肯定也不超過前十名?！彼齼芍谎劬Χǘǖ目粗Z蛋形的臉，眉眼和嘴都看起來有些細長，帶著一種驕傲的美。后來柳葉才知道，她的家境好得不得了，住的是有車庫和花園的別墅，媽媽不用上班，整個家只要她爸一個人就完全撐起來了，還活得令人嘖嘖的羨慕。

柳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你呢？”

“我第二。”她仿佛有些遺憾，“以后我們就做朋友吧，我要好好向你學習。”

柳葉又笑了，點點頭。

以后兩個人就時常一起讀書做功課，有什么問題沒弄明白夏格格一定會纏住柳葉直到弄明白為止，并且很關心她的學習進度，發現自己沒跟上了就獨自一個人捧著書到一邊讀，誰也不能打擾，當然柳葉除外。她們一起放學一起玩，早晨到學校的第一句話總是夏格格問柳葉吃早飯沒，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塞給她一盒牛奶或是其它什么吃的，因為她嫌柳葉太瘦了，又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這似乎并不奏效，柳葉還是那一副瘦瘦的弱不禁風的樣子。這讓夏格格終于不耐煩了，那天兩個人坐校外公園的草地上，她捏著她的胳膊問道：“柳葉，你是怎么搞的，我這么喂你都喂不胖？”

柳葉看著腳尖前面的草，想了一下說：“可能是因為常做惡夢的原因吧。”

這本來是爸爸媽媽不想她向別人說的，總覺得不太好，但一個多月的交往讓她覺得夏格格是個可以信賴的朋友，不知不覺的就還是說了。

“做惡夢？”夏格格驚奇地看著她，“你常做惡夢么？”

“嗯，”柳葉點點頭，“從小就是這樣，不過被媽媽叫醒了就好了?！?

“那你都夢見什么了？”夏格格立刻好奇地問。

“是一雙眼睛，總是在半空中盯著我看，還跟著我，好像很恨我的樣子。周圍黑黑的，好怕人?！?

“真的嗎？”夏格格很仔細地看了她一會問道，“那你爸媽不煩嗎？”

“沒有，”柳葉搖搖頭，“從小都是我媽陪我睡的，沒聽到她說過煩。”

夏格格不作聲了，眼睛一直看著前面?？此徽f話柳葉看看她的臉擔心地說：“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我媽本來不讓我對別人說的?！?

“當然不會了，你不讓我說我肯定不會說的，要不然怎么對得起朋友間的信任?！毕母窀窳⒖绦攀牡┑┑匕l誓，并且親熱地摟住她的肩。

柳葉這才放了心，伸手回摟住夏格格，兩個人就一起看向前面。

夜晚依然是要來的，就像那些東西依然會借著黑暗的流動滲入柳葉夢里。

周圍依然是那么黑，有什么東西絮絮的在她周圍飛舞，如張著黑色羽翼般幽幽環繞著，或上或下，或近或遠，或者定頓著一動不動。柳葉縮著身子，目光在黑暗中盲目地搜索著。不要靠近我，真的，不要靠近我！她不停的喃喃自語。突然，“嗖”的一聲，一線細長的紅色亮光在她眼前飛快劃過，如同在黑暗中劃開一道血紅的傷口，接著又是一道。柳葉嚇得一下護住自己的頭，眼睛閉得緊緊的。緊接著是一陣密集的“嗖嗖”響聲，然后寂靜下來。很久以后，柳葉慢慢睜開眼，立刻驚訝得地看到那些紅色的光線正以奇怪的姿勢旋轉著聚到一起，互相糾結纏繞，像是帶著柔軟觸感的生命體，又象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編制它們。慢慢的，柳葉覺得不對勁了，那些光在纏繞的過程中逐漸變成暗紅，幽幽黯淡的燃著，越看越像一個編制得很粗糙的人頭，蓬松松的詭異。這詭異感染了柳葉，她一下覺得心里毛毛的。接著人頭的表面細細拉出一道裂痕，又是一道，當第三道裂痕拉完的時候，它們突然一起劇烈地撐圓了，是三個幽暗黑沉的洞，深不見底地瞪著！

“啊！”柳葉發出長長一聲凄厲的尖叫。

那個燃燒的骷髏頭立刻咕咕咕咕大笑著向后一滾，消失在黑暗里，拖出一個越來越遠的尾音，“咕咕咳咳，咕咕咳……”

她就這樣一直拼命地叫著，直到媽媽焦急的呼喚才把她驚醒，醒來后她靠在媽媽的肩頭，感到?！v極了。

只有白天呆在學校才能讓她感到安全，即使是課間安靜地坐在位子上看同學們聊天打鬧也是讓人很開心的事，這讓她情緒平穩了很多。夏格格因為是班長，因此總顯得很忙的樣子穿梭在老師的辦公室和教室之間，并且樂此不疲。但這一天她很沮喪地回到教室，沒好氣的往坐位上一坐就不出聲了。

“怎么了？”柳葉很關心地問她。

“我們班要挨批了?！?

“為什么？”

“為什么？有人在校外打架，被別人和警察局告到校長那去了！”她壓低聲音。

“哦，……誰??？”柳葉隨口問道。

夏格格看看她，然后向教室后面的一個空位子努努嘴說：“老師不讓說?！?

那個位子似乎空了好長一段時間。

但是她很快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上汪雪兩個字，然后遞給她看。柳葉一看吃了一驚，因為汪雪是個個子挺高看起來很文靜的女孩，除了有點淡漠對什么事都不關心外，那頭短發讓人看著很舒服。

“不會吧！”她低低的驚呼。

“怎么樣，看不出來吧。她現在人還在教導處挨批呢，她爸也來了，我們班可就跟著倒霉了。”她的聲音里既有點得意又帶出埋怨，而且似乎話沒說盡想想便轉到柳葉前面的位子上回頭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你知道嗎，她沒有媽媽，是靠爸爸……”

話沒說完柳葉忽然輕輕捅了她胳膊一下，眼睛望向教室門口，她回頭一看，是汪雪。她正一聲不吭地向自己的坐位走去，后面跟著一個黑瘦的看起來很老的人，深灰色的衣褲，手里還拎著一個空蛇皮袋?？吹剿炎郎系臅鶗锸?，那人著慌了，一把上前按住她的書包問：“小雪，你這是干什么？”

“爸爸，回家吧。”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

爸爸聽了把她的書包奪下來，聲音顫抖地說道：“我知道你在生氣，氣爸爸沒本事掙錢，被別人看不起?！?

“不是！”汪雪低著頭，嘴唇倔犟地抿著。

全班同學都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坐下，坐下！”汪雪的爸爸只是執拗地這樣說，見孩子聽話地坐下了，才稍稍放下心來，“陪人家的醫藥費爸爸會想辦法的，但是書你不能不讀，爭點氣，知道嗎？”

汪雪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但是爸爸知道她這樣的表情說明她已經聽進去了。

“聽話，爸爸會想辦法的，聽到沒？”爸爸叮囑了又叮囑才微弓著腰背出門了。

“知道她爸爸是干什么的了吧？”夏格格向柳葉遞了個眼風。

柳葉沒有回答，只是拿眼睛同情地望向汪雪那邊。而她只是在那里坐著，似乎根本不在意同學們的竊竊私語。但這時她突然抬頭看了她們倆一眼，眼神怪怪的，讀不懂是什么意思。

放學的時候，夏格格一邊陪在柳葉身邊走著一邊小聲和她說著她所知道的關于汪雪的一切，柳葉扶著車靜靜地聽。汪雪是單親家庭，從外地遷過來沒多久。媽媽在她出生時難產死了，爸爸又沒有固定工作，只能靠撿破爛維持生活和她的學業，家里很拮據。可能是因為這些原因吧，她的性格顯得怪怪的，又喜歡到怪怪的地方去，比如說有死人的地方。說的時候夏格格顯得既興奮又有點幸災樂禍。

“你怎么了？”柳葉不滿地看看她。

“怎么了？”夏格格愣了一下，突然表情有點落寞的說，“我討厭她，家里條件那么差還那么驕傲，她根本沒有驕傲的資本。”

“格格……”柳葉愣住了。

夏格格低下頭不說話，等抬起頭時臉上居然掛著兩滴大大的淚珠，“知道嗎，她沒有媽媽，卻好象什么事都沒有。我呢，我也沒媽媽了，可是我為什么就什么都不能說，也不能當什么事都沒有？”

“格格，你媽媽不是好好的還在嗎？”柳葉被她的樣子嚇著了。

“就快……沒了，”她的聲音哽咽起來，“他們……要離婚，我……會跟……爸爸?！?

說完也不等柳葉有反應就哭著飛快地轉身跑了，那不是她回家的方向。

“格格！”柳葉大叫，但她沒有回頭，帶著哭聲漸漸跑遠。

柳葉呆住了，任迎面吹來的風輕輕揚起她的長發，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覺得眼睛潮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