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林歌看見病榻上骨瘦如柴的老嫗，心酸的叫了聲。

老人用盡全身力氣，努力抬起顫抖的胳膊，喚道：“歌兒，是你來了啊。”

林歌一步步緩緩走向她，那一刻，她仍確信她還存在于這個世界。

林歌多希望這當中時間能變得綿長悠久，有一生那么久，讓外婆繼續呼吸在這世上。

那一夜，外婆給林歌講了許多往事，有些是她沒出生以前的，有的林歌也趕上了，充當了故事里的主人。

“我的老家不是在這兒的。”夜里，外婆突然幽幽道。

那是誰也難以入眠的夜晚，林歌一直陪在她身邊。聽她說那句話，林歌著實一驚。在林歌的記憶里，江南的溪水是她流淌的血液，江南的土壤是她堅實的后盾，她生于斯長于斯，她的潛意識里，祖祖輩輩生生世世唯一的寄托唯江南而已。

她有些震驚，更因未曾聽外婆提起過。

“那時候兵荒馬亂的，我是逃難流落到江南的，然后遇見你外公，就扎根在這片土地上了，可是你外公去的早，留我們娘倆，表面風光的大宅子，實際上梅家早就敗了，你媽媽吃了許多苦。”

“外婆，我知道，我都知道。”突然林歌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阻止老人家再說下去，“外婆，你要好好休息了。”

后來林歌明白，不僅僅是擔心外婆的身體，更是擔心自己會失態，讓外婆難受。

人們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就算林歌才十三歲，但是外婆去世時，再也不會有世俗的那些約束與顧忌，她只想訴說心中放不下的一切，少些遺憾。

而在林歌那兒，她是什么都明白的。

她卻不想坦白，并不是不孝，而是她擔心她的失態，她展現的痛苦固然釋放了自己，但在一個臨終的人，況且是長輩面前顯得太殘忍。

所謂長輩，在綿長的人類歷史中，始終是一個傳承者的角色。

我們每個人終將成為某些人的長輩。

在我們走盡我們一生時，就算為了許多錯過許多不舍而遺憾，但是仍會對后世留下幸福平安，百歲無憂的希冀。

因為你是帶領她們來到這個世界的人，她們以你的姿態繼續活在這個世上。她們開心與否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你這一生價值的衡量。

因此，林歌什么都不愿再說，因為我知道你愛我們，就算要你帶著無法了解的遺憾。

我只愿你坦然離開，不要悲傷，不要悔恨，要你相信，我們定會百歲無憂。

許久之后，外婆嘆了口氣，像是被病魔折磨太久，終于要解脫了那樣，舒緩地嘆了口氣。

“怎么了，外婆。”林歌始終還是醒著的。

“我唯獨不放心你和你媽媽。”外婆緩緩道。

“我們會好好的。”

“你媽媽以前是那樣精干的女人，現在都被打磨了平角了，你爸爸性格太剛烈，宦海浮沉，人事幾分啊——”

以前對這些事，外婆是決口不提的，現在，也許也是最后一次提及了。

想起媽媽平日謹言慎行，自己長大后性格也開始被迫朝那方向發展，林歌微微有些眼澀。

“以后找個愛你的好人，陸堯那小子不適合你。”外婆竟早就看穿一切。

林歌不由得一怔。

“為什么，外婆，他也是好人啊。”

“歌兒，我們一生會遇見很多人的，不到最后你不會知道什么是值得，我怕你所托非人啊。”

“那么，外婆，你現在想得是誰呢？”

林歌輕輕問道。

外婆沒有回答，陷入沉思外婆，說說外公吧，想聽。”林歌突然抱住外婆。

“他是個很好的人，謙遜溫和，可惜我們緣分太淺，他走得早。”

許是太久遠沒見了，因此對他的評價，也就是寥寥四字，謙遜溫和，人世間像這樣遺憾卻長久的愛情越來越少了。

“但是，我快要見到他了，你們好好的，我去那兒見了他也好有個交代啊，我這幾天總夢到他，還是那么年輕，我都老了。。。。”

林歌突然背過臉頰，淚水就順勢留下，在漆黑的夜里閃耀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