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維持著大家閨秀笑不露齒行不露趾的風范,扭扭捏捏縮手縮腳地落后半步跟著皇后,那模樣仿佛是受了氣還不敢吭氣的小媳婦兒。
這等景象,落在外人眼里,活脫脫就是皇后看我不順眼,要找我麻煩。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皇后帶著我兜兜轉轉繞了大半個后宮,用平板地不見一絲起伏的聲音指點我哪個宮哪個殿里住著我爹的誰誰。
我原本不甚在意地聽著,但是很快就發現,皇后特意指給我看的,都是品級較高的妃子,且都育有皇子。
“九州殿下是否覺得奇怪?”皇后似是察覺到我的疑惑,淡淡笑道,“你現在或許在想,本宮告訴你這些,究竟是何企圖,是不是?”
天地良心,我真沒這么想!這真沒什么難猜的:后宮的那些傾軋,我是沒正經見過,但宮闈話本我總是看過的,我懶懶笑道:“不就是,因為皇后膝下空虛嘛?!?
皇后的臉色微微一僵。
成親十余年,未得一兒半女。這無子一條,即便是擱在尋常百姓家,也足夠休妻了。
皇后沉默了片刻,才冷淡道:“沒錯,本宮是不能生?!?
“沒看過大夫?”我挑了挑眉,“我記得太醫院有專門研究不孕的科目?!?
“怎么沒看過?”皇后苦笑,神情間卻是一派心灰意冷,“連偏方都吃過?!?
若說我方才不好奇,這會兒卻忍不住驚訝于她的坦然了:“那么,問題何在?”
皇后抿了抿唇,一字一句道:“有人下藥?!?
什么?我大驚失色,腦中有一瞬間空白一片,這后宮之中竟還有人如此膽大妄為,給皇后下絕育的藥?真的勇士果然風采卓絕。
我幾乎要為之傾倒了。
皇后挑眉看我:“你不想知道是誰下的手?”
我眨了眨眼睛,迅速斟酌了一下,急忙擺手道:“不想!我不想知道!”
開玩笑,好奇會被貓害死呀皇后!我只有一條命,寶貝著呢,宮闈秘聞什么的,我才沒興趣呢。
不過,我一見到她臉上泛起那種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就知道這個人根本就不會讓我如愿。
她原本就是那種,我高興的時候你可以不高興,但是我一旦不高興,那么不好意思,你也得陪著不高興。
所以我爹才那么怵著她的!
果然,皇后輕聲嘆息著說:“那種藥,是青樓楚館給賣身的姑娘用的,他還真敢!”
我下意識就想捂耳朵,但皇后更快一步按住了我的手,一雙眼便直直看進了我的眸中,帶著殘忍的笑意:“新婚之夜,洞房之時,那藥就下在合巹酒中。”
我愣住了。
新婚、洞房、合巹酒,難道是我爹?
皇后笑瞇瞇的,冰冷似鐵的手指撫著我的臉頰:“怎么,嚇到了?還是沒想到皇上竟然是這樣的人?”
我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哆嗦著拍開她的手:“我爹是什么樣的人,我長了眼睛,會自己看。但是皇后娘娘,你想說的,應該不是這個吧?我這個人一貫沒什么耐性,皇后不妨開門見山?!?
皇后收了手,淡淡道:“這個不急。眼下,公主還是先學好規矩,免得在壽宴上出糗。”
得,還是繞回這個問題了。我聳了聳肩膀,無所謂地笑道:“那走著唄,咱們這一路也耗費了不少時候。”
皇后慢慢轉身,斂了所有的情緒,儼然又是高貴端莊的后宮之主。
她的背挺得很直,背影卻顯得很是悲愴。
女人,天生是要母親的。沒有那個女人,不想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不需要很漂亮,不需要很聰慧。哪怕她丑丑的笨笨的,但她的身體里,留著自己的血脈,剪也剪不斷。
昔年洛氏嫡女,紅顏諸葛名滿天下,卻在成為女人的那一夜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她從不曾真正擁有過作為女人的快樂。
她還未老,心卻已然枯涼。
后宮歲月,真是把不見血的殺豬刀啊。
人生,真是寂寞如血。
皇后帶著我去了昭明殿……后宮中專門學規矩的地方,環顧四周卻沒見著尚禮女官。
我瞧著皇后,敬佩之中又難免帶著憂愁……難為她諸事操心,還真打算親自叫我規矩。
皇后手中捏著根細軟的教鞭,在手心里磕了兩下,輕聲喝道:“跪下!”
我比她還干脆,撩起衣擺啪嗒一聲就跪了下去。別跟我說膝下有黃金什么的,我生來就沒帶膝蓋!
皇后倒是沒想到我會如此,木呆呆地看我,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皇后退了一步,涂著丹寇的手指定在我的鼻尖處抖了抖,語無倫次道,“你、你、你怎么能……”
我覺得那手指隨時會撓到我臉上,于是動了動膝蓋,用后挪出幾寸,這才抬起頭一臉莫名得看著她。
她在生氣,眼角四周泛著淡淡的紅,一雙美目中跳躍著一簇小火苗。
不過,她這個樣子,倒是比平常端著皇后的架子故作清高要好看許多,若是我爹見到她這般模樣,大約會喜歡她。
真是可惜。我直挺挺跪在地上,漫無邊際地想著。
皇后的目光定在我臉上,口氣冰冷:“沒想到血羅剎葉展眉的女兒,竟是個軟骨頭?!?
我聞言愣了愣,略微琢磨了一下,覺得皇后娘娘的大腦回路在某些問題上,與我很不一樣。我是葉展眉的女兒沒錯,我是跪了也沒錯,但這跟軟骨頭沒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