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長大了，卻和她生分了。

余然低垂著頭，眼角的余光不時從坐在上首的余奶奶身上溜達(dá)到李秀麗顯得局促不安的臉龐。盯看一會，余然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今天的晚餐。

碗里的粥熬得非常地道，火候足，端上來的溫度又適口，喝到嘴里，搭上新蒸出來鮮味十足的素包，越發(fā)顯得余然小小年紀(jì)，聰慧能干。

“然然，吃好了就上樓寫功課?！庇嗄棠堂黠@不愿意孫女待在樓下聽她跟兒媳婦之間的談話。第一個發(fā)話將她拎出戰(zhàn)場。

婆媳對決，自古都是悲壯無比，一不小心就會殃及弱小。

何況此弱小就是這次對決的目標(biāo)！

“嗯?！?

瞥過突然松了一口氣的李秀麗，余然乖乖點頭，加快喝粥消滅包子的速度。

動作快了，余然用餐的儀態(tài)不見半點小家子氣，舉手投足都顯露出良好的家教修養(yǎng)。即使在林家生活五年，參加過無數(shù)豪門聚會，見過無數(shù)貴婦人和千金小姐的李秀麗也挑不出一絲毛病。

李秀麗吃著女兒親手做的晚餐，心里很不是滋味。粥熬得極好，素包子也比海城出名的素齋館的師傅做得好。

可她吃在嘴里，苦在心里，余然表現(xiàn)得越懂事，她帶走她的幾率越小。

唯一開心的是，余然的乖巧聽話很討人喜歡。人心都是偏的，李秀麗自然也不列外。一個干凈漂亮，聽話懂事，絲毫不比城里孩子差的女兒，怎么都比一個什么都不會，上不了臺面的鄉(xiāng)下丫頭強(qiáng)！

無視余奶奶和李秀麗倆人的暗嘲涌動，余然放下碗筷，拿起帕子擦拭嘴角：“奶奶我吃好了?！?

“你慢慢吃，我先上樓做功課了?！彼D(zhuǎn)過頭，臉上掛著有禮的微笑，沖巴不得她立刻離開戰(zhàn)場的李秀麗欠欠身，拿起自己的碗筷，留下一縷竊聽神識，轉(zhuǎn)身入廚房。

余然前腳剛踏離，余奶奶發(fā)威了，手中的碗筷輕輕擱下，一雙看透人心厲眼盯向正襟危坐，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yīng)對的李秀麗。

“今天住哪？”余奶奶問。

李秀麗微笑：“過會司機(jī)會來接我，如海也在李莊?！?

林如海，李秀麗再嫁的丈夫，某集團(tuán)軍的重要領(lǐng)導(dǎo)。

刻意忽略林如海明面陪李秀麗回家鄉(xiāng)過清明，實際來要余然的事，余奶奶沉住氣，不緊不慢道：“既然這樣我就不留你了，明天早點來，范醫(yī)師看的上墳時間比較早?！?

言下之意，明天上好墳，從哪兒來的，就打哪兒去。余家廟小，住不下權(quán)大勢大的貴客。

李秀麗聽了，沉默不語，抓著筷子的手指不由收緊，端莊美麗的臉龐浮現(xiàn)一絲陰霾。

她這趟回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帶女兒去海城，不讓她留在沒有發(fā)展前途的鄉(xiāng)下。最好是能跟林如海的兩個兒子青梅竹馬地培養(yǎng)出感情來。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如果能變成兒媳，這貼心小棉襖的作用會更好。

“媽。”她忍不住了：“你也是做過母親的人，應(yīng)該清楚骨肉分離的痛苦。媽，我求求你，把然然還給我吧?！?

哀兵之計，古今通用。

“你這話什么意思？”

余奶奶臉色一沉，怒道：“把然然還給你。難道我一個黃土埋了半截的老太婆還能妨礙你們母女相認(rèn)！現(xiàn)在跟我談骨肉親情，當(dāng)年你為什么不談？還不就是嫌棄我們孤兒寡母會擋了你大好的前程?！?

“還有，李秀麗，我問你，我家安康做什么大冷的天跑到外面去？不就因為你負(fù)氣離家，他跑出去找你。你害了我兒子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你害了我兒子，還想帶走我余家唯一的根苗，誣陷我老婆子……”

“李秀麗，今天我就可以告訴你，要想帶走然然，除非踏著我老婆子的棺材過去！”

余奶奶沉寂多年的怒火爆發(fā)了。她什么都能忍，也愿意忍，然今天這事，她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媽，你誤會了，我不是這意思?！崩钚沱愐娪嗄棠膛?，趕緊站起來，湊上過去認(rèn)錯。

余奶奶一手推開李秀麗：“別喊我媽，我當(dāng)不起！”

沒提防余奶奶來這招，李秀麗后退一步，穩(wěn)住身體，苦苦哀求道：“媽，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歡我，嫌棄我，可求你念在然然是我生的份上，讓孩子跟我吧。我是孩子的親媽，怎么忍心看著她待在鄉(xiāng)下……吃苦受累，一輩子沒出頭之路呢！”

兩行清淚從她細(xì)致如畫的臉龐淌下，襯得李秀麗越發(fā)楚楚可憐，惹人憐惜。

“待在鄉(xiāng)下就沒出頭之路？”余奶奶冷笑：“別忘了，你也出鄉(xiāng)下出來的，林如海也是！”

聽到這，躲在隔壁廂房里偷聽的余然唇瓣微顫，小拳頭攥緊，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沖出去的欲望……她死死咬著唇，眼角通紅，呢喃著：“奶奶，奶奶，對不起，對不起……”

晶瑩的淚珠子滾落下來

“媽，這不一樣的！”

李秀麗大聲駁斥，白皙的臉龐漲得通紅，奮起力爭：“然然是女孩子，如果受不到良好的教育，就只能在鄉(xiāng)下當(dāng)一個農(nóng)婦，蹉跎一生。媽，你就忍心看著然然和你一樣，嫁一個沒文化的鄉(xiāng)下人，每天起早貪黑做家務(wù)，打掃房子，下地干活，二十歲看著像三十歲，三十歲看著像四十歲，四十歲看著像五十歲……”

李秀麗流淚滿面，緩緩跪倒在地，一字一句控訴著她滿腔的愛女之情。她這會是孤注一擲，余奶奶若還不心軟，她就只能回去找丈夫林如海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