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凝山莊,臨水而起。
去過冰凝山莊的人都知道,那里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多么陰森莊嚴,只是山莊內種了很多瓊花,整個山莊里到處都是濃濃的瓊花香。
亭中,谷若煙拿著那副畫像,看了很久也笑了很久,兩旁的人已經被屏退,只剩下她和另一名白衣女子,遙遙望去,一如盛開的瓊花一般美麗脫俗。
“他們,竟是這么說?”那女子雖是在問,語氣倒也平緩,竟然淡得毫無波瀾。
“怎敢騙你?”谷若煙點點頭,“這兩年多來師父一直不讓你出門見客,你已經成了他們心中的女神了。”說著把手中畫像遞過去說:“你倒是仔細看瞧瞧這畫,畫得像是不像?”
白衣女子這才轉過身,接過畫像看了幾眼。
“像,倒是有幾分像。”
“只是,和真人相比,還差了點神韻。”谷若煙說完去看那女子,偷偷捂著嘴笑。
白衣女子便隨之一笑,驀然又放下畫像走到亭邊,自言自語:“那又如何?師父曾有囑托,我這張臉不是說露便露的……”
語氣冷淡而幽沉。
“如語,是我對你不起,畢竟,你是為了我才受此痛苦的。若是你不高興遮那面紗……”谷若煙聞言,上前拉起她的手沉聲說道,眼中盡是心疼與愧疚。
“沒什么大不了,不過一具皮囊。”塵如語很快就恢復了她淡漠如冰的神情,她說著頓了頓,看向谷若煙的眼神瞬間透亮,“若煙,聽七樓最近有什么動靜么?”
“目前倒是沒有。他們還是那么安安穩穩地收錢做生意,為非作歹之徒已經越來越少,總之,現在的聽七樓還算夠本分的。”谷若煙說著,聽到身后有一陣腳步聲,她便和塵如語一起轉身看著那快步走來的女子。
“莊主,那顏姑娘執意不肯離開,說莊主一定要幫她,否則她就真的走投無路了。”女子福身一邊說著一邊打量一下二人的眼色。
“是么?”塵如語語氣平淡,拂袖轉身,正好看到冰嵐遠遠走來。
“回稟莊主,谷姑娘,去揚州查探的冰蓉,出事了。”冰嵐微微行了禮說道,“她死了。”
谷若煙看了塵如語一眼,雖看不到她的臉,卻能明顯感覺到她眼神變得凝重。
“怎么死的?”過了片刻谷若煙問。
“中毒。”冰嵐說著看了看二人的臉色,接著說下去,“按照吩咐,冰蓉本該在昨日酉時就能返回,可是我們等到亥時仍不見她回來,于是冰彤沿著冰蓉的路程前去尋探,最終在去揚州的半路上遇上冰蓉,那個時侯冰蓉已經中毒,她把在揚州找到的線索交給冰彤,帶了回來。”冰嵐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起的手帕遞給谷若煙和塵如語,二人接過打開一看,都微微愣了一下。
塵如語眼神微冷,背過身去不作聲,身后三人見她不說話,都是一言不發。
“請顏姑娘到莊中稍作休息,午飯過后請她到香廳,我有事相問。”塵如語沉吟片刻后對來通報的丫頭說道,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是。”
“你去查清冰蓉所中何毒。”這話是對冰嵐說的。
谷若煙靜立一旁默不作聲,直到二人領命離開了,她才走近塵如語身旁,“江湖人都知道,冰凝山莊淡薄名利,與世無爭,一向不甚過問江湖瑣事,如今你剛接莊主之位,就插手這么一樁命案,這不像你的風格。”
“江湖事務繁雜,誰能始終置身事外?”塵如語輕悄地避開谷若煙探尋的眼眸。
“只是如此么?你真的想清楚了,要插手江湖事?”谷若煙神情擔憂。
情況不會這么簡單,她自然是知道。從她們的師父莫荻仙子離開,塵如語接任莊主至今,已有兩個多月,上門求助的宴請的滋事的,不計其數,可是別說悉數沒能成功,就連塵如語的面他們都沒見著。
怪異的是,凡是上門滋事之徒,皆在事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消失不見了,是真正的消失,有人說,他們親眼看到一些人,在某一天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化了,化得尸骨無存。沒有人知道他們發生了什么事,他們唯一的共同點便是曾經前往冰凝山莊意圖生事。
塵如語生性更是淡漠無比,比之莫荻仙子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她卻插手顏家的事,雖然之前面上沒有答應,卻已經暗中派人調查了,怎能不怪?
“你該明白,這一腳踏進去,你就很難抽身了。”
“那便聽天由命好了。”塵如語輕輕吐氣,說出的一句話噎得谷若煙直皺眉。
聽天由命?你塵如語何時是聽天由命之人呵?你心細如發,事事做得周全得體,又豈止只是為了冰凝山莊?看似絕于塵寰,淡漠如冰,不問世事,可事實上,在你的心里,又何時真正地放下了世俗之事?你不是安排了至信之人,整日都在關注著那個人的情況么?他好,他不好,你不是都在意著么?
“你懷疑此事與他有關?”半晌,谷若煙輕聲問道。
塵如語沒有答話,只是捏緊了手中冰嵐剛剛遞上的手帕。
顏紫南得知塵如語肯幫忙,喜不自禁,連午飯都沒吃下,只是匆匆整理了一番,便隨著下人趕到香廳。 彼時,并不見塵如語身影,只見谷若煙正在研究剛剛冰嵐交給她的東西。
“請顏姑娘先坐下喝杯茶,我家莊主馬上就到。”她見顏紫南進來便微微一笑說道,說著朝著冰嵐點點頭,冰嵐便讓下人端上茶水。
顏紫南倒也知書達理,回了笑坐下后,一雙秀眸凝視著谷若煙,聽剛才谷若煙的一句話,再看她的衣著裝扮,以及下人對她的態度,顏紫南已然猜到了谷若煙的身份。
這谷若煙倒是生得美呢,聽說有能耐得很,怎么就甘心屈身于冰凝山莊,做莊主的一個幫手呢?
“顏姑娘,麻煩你過來一下。”卻是谷若煙神情突然驚了一驚,對顏紫南喊道,“顏姑娘之前,可有見過這種東西?”她說著指著手帕上那幾根細小無比的針。
“沒有埃”顏紫南說著搖了搖頭,突然又皺起眉頭,“難道這便是殺我爹爹的東西?”
得到谷若煙眼神的默認后便紅了眼圈,哽咽道:“難怪之前怎么也查不出死因,這么細小的兇器造成的傷口那么小,若是將它打入人的要害,任誰也不可能查不出來。”說著便簌簌落淚。
一旁的谷若煙微微嘆氣,正想伸手拿起那牛毛針仔細看看,卻被顏紫南一把死死拉住,只聽顏紫南驚道:“莫碰它!”
“怎么了?”谷若煙邊問邊更加貼近地看了看牛毛針,卻沒看出任何異樣。
顏紫南咬了咬嘴唇,臉色一陣蒼白,似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我記得爹爹生前跟我說過,這牛毛針太小,所以通常情況下,在將它射入人體之前,兇手會在針上涂抹上一種無色無味的藥水,這藥水一旦碰觸到人的血液,就會與血液融合產生劇毒。我怕這些針上也沾有那藥水,谷姑娘若是碰了,豈不是傷了姑娘?”她言辭懇切,谷若煙聽得出她是真心擔憂。
兩人正說話間,突然聽到門口的侍女喊了聲“莊主”,顏紫南回頭看到塵如語,有微微地怔祝
這女子雖是面覆輕紗,可那眼角眉間,那渾身上下渾然天成的氣質,倒教人怎么也不敢棄視呢。
“不知塵姑娘叫我來,有何事?”顏紫南稍微理了理情緒。
“請姑娘過來,主要是想問問事發當天的具體情況。”塵如語清冽的聲音陡然響起,顏紫南聽得又是一怔,翎瑤夫人的氣勢她已然見識過,卻不想在面對塵如語時,在聽她說話,見她行動時,還是會心生驚嘆。
是啊,這便是傳說中那天下無雙的女子,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自是也那般非比尋常的。
顏紫南坐下,細細想了想說道:“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初八,距離爹爹迎娶二夫人還有整整一個月,那晚我給爹爹做了他愛吃的燕窩粥,然后送到他房里,爹爹很高興,當著我的面把燕窩粥全都吃完了,我也很高興,就陪著爹爹下了會兒棋,可誰知……誰知就在棋下到一半,我起身去給爹爹倒茶的時候,有一道人影閃入屋內,殺了我爹爹……”
“當時就你們兩個人?”谷若煙不禁問道。
“屋外還有四個值夜的下人,可是他們也沒有看清來人,只是看到一道人影從后窗閃入屋內,飛身到我爹爹面前,其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若不是有他們,估計我也活不成了,那賊人殺了我爹爹之后,竟然還放火燒房,是他們把我和爹爹的尸首救出來的……”
塵如語不說話了,谷若煙和顏紫南見她皺起眉頭,也沒有再開口。
“勞煩顏姑娘走這一趟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出兇手,給顏老前輩一個交代。”須臾,塵如語輕聲安慰著顏紫南。
“是我勞煩了塵姑娘才是……也許現在該叫塵莊主了。”顏紫南眼角的淚痕還沒有完全干。
“顏姑娘見笑了,”塵如語不著痕跡地淡淡一笑,“我初出江湖,一無作為,若是能幫顏老前輩沉冤昭雪,也算是能對得起莊主這個稱呼了。”
目送著顏紫南離開后,谷若煙的臉色更沉了。
江湖中人都知道,只有兩個地方的人會使用牛毛針,一是聽七樓七公子洛夜白,洛夜白除了武功好之外,也是出了名的醫術高明,只是他的牛毛針只治病不傷人。另一個就是陸府的人,陸府是江湖中出了名的仁義世家,至今家中所剩傳人也僅僅只有陸云韶一人,而陸云韶在兩年前就已經離家出走,至今未歸。不管怎么說,這兩方任意一方都是招惹不得的大塊頭,先且不說兇手不一定是他們,就算兇手真是他們其中之一,怕是也沒人能動得了此二人。
眾人皆知,陸府,冰凝山莊和聽七樓三足鼎立,維持整個江湖穩定。任何一方倒下,都會引起整個江湖武林的動亂。
“我雖不知誰是兇手,但卻能肯定不是洛夜白。雖然他現在接管聽七樓,卻也經常親自救治那些得了重病的窮苦人們。”谷若煙邊收了牛毛針邊說,“所以,如語,我們把重點放到陸府的陸云韶身上,如何?”
塵如語站在窗前,沉默良久。
“兩個人一樣,都要重點查。”聲音冰冷。
身后,谷若煙心疼地皺起眉頭,正想說些什么,就見有人匆匆走過來說道:“莊主,谷姑娘,陸府的人求見。”
“陸府?”塵如語想了想,“有請。”
來人正是翎瑤夫人身邊的夏亦,她今日換了身鵝黃色上衣,甚是明朗親和。
“這月二十八我家夫人在府中設宴,夫人囑托我說一定要親自到冰凝山莊將請柬交到莊主和谷姑娘手上,希望二位到時能夠賞光。”她先是朝塵如語和谷若煙行了行禮,才開口說道。
說罷遞上請柬,言語動作干脆利落,毫不含糊。
塵如語從冰嵐手中接過請柬,并沒有立刻打開,而是定定地看著夏亦,“你叫什么名字?”
“夏亦。”
“夏亦,你回去回稟你家夫人,就說二十八那天,我二人定會登門道謝。”塵如語笑著點點頭,看了看請柬的內容。
“夏亦先替我家夫人謝過二位姑娘。今日多有打擾,夏亦先行告退。”夏亦說罷不慌不忙退出香廳,由侍女領著往外走。
看著夏亦的背影,塵如語和谷若煙都有些出神。
“看著她,我想起了兩三年前。”只聽谷若煙悵然道。
“是呢。她是不是挺像那個時侯的我?”塵如語難得眼角帶著一絲笑意。
“有幾分。我倒不是要把你和一個丫頭作比較,只是覺得她那種很堅韌,不卑不亢的氣質與你很像。”谷若煙說著拉過塵如語的手,嘆然道:“看來我是勸你不得了,你是鐵了心地要插手此事的。”
她們查到牛毛針的事,翎瑤夫人又怎會不知?陸府雖是與冰凝山莊相似,只作商坊生意,不過問江湖世事,尤其是陸府的這位翎瑤夫人,更是深居簡出,不甚與外人來往,但這并不代表她對江湖中的事一無所知。陸府的生意遍及整個武林各地,自然耳目眾多,又有什么事能瞞得了他們?
所以,此次陸府之宴,怕是與顏紫南父親顏碧天死于牛毛針一事,逃不了干系了。
“這世間,除了師父便是你最了解我。不論我做什么事情,你都能知我,懂我。”塵如語眼神緩和,反手緊緊握住谷若煙的手。
“那是自然,我們相處這么久,我不懂你誰懂你?”谷若煙說著嘻嘻一笑,驀地有沉了臉色,“你說,翎瑤夫人是不是也邀請了洛夜白?”
塵如語眉眼漠然,“定是要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