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靜水流深,權柄暗握
- 清鳶戲珩
- 貪生兔子
- 2352字
- 2025-07-22 18:58:00
寒露剛過,御花園的銀杏葉落了滿地金箔。蘇清鳶斜倚在觀魚臺朱漆欄邊,指尖捻著顆蓮子,看錦鯉在碧水里追啄碎餌。楚珩立在她身后,新愈的膝蓋還經不起久站,卻執意捧著茶盞——青瓷碗里的雨前龍井,是他今早用松針炭火煨的,茶湯浮著兩枚蓮子,是她偏愛的清苦滋味。
“李德全昨夜去了沈萬堂私宅。”蘇清鳶將蓮子拋進水里,錦鯉翻出銀白腹鰭,漣漪漫到欄邊,“帶了三個內務府的人,說是替皇上查賬,實則要銷毀江南鹽引底冊。”
楚珩指尖在茶盞邊緣凝了凝。袖口沾著藥膏清苦,是今早蘇清鳶替他換繃帶時蹭上的——她總說他傷口愈合慢,非要親手把金瘡藥揉進皮肉,碾過結痂處時總要輕問“疼不疼”。
“沈萬堂敢留底冊?”他想起丹陛上那本染血賬冊,蘇清鳶說那是假的,卻能讓昭元帝臉色慘白。
“他不敢留原件,卻敢抄錄副本。”蘇清鳶轉頭時,鬢邊珍珠耳墜晃出碎光,“三年前本宮救過他獨子。他在賬本夾層藏了三份抄本:一份給我,一份埋在他家老槐樹下,還有一份在你里衣夾層里。”
楚珩猛地低頭看衣襟。那日丹陛受刑時,烙鐵燙破的正是這片布料。若不是蘇清鳶來得快,抄本早該化為灰燼。他喉間發緊:“娘娘竟把這么要緊的東西……”
“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蘇清鳶接過茶盞抿了口,霧氣漫過眉眼,“皇上只當你是供人消遣的男寵,怎會想到沈萬堂的命脈在你貼身之處?就像這半朵玉蘭竹牌,誰能想到是我和沈萬堂的信物?”
楚珩想起昨夜。三更時他被噩夢驚醒,見蘇清鳶就著月光翻抄本。燭火在她側臉投下淺影,睫毛垂落如蝶,指尖劃過“揚州鹽運使”幾字時,指甲幾乎掐進紙里,指節泛著青白。
“今日早朝,戶部尚書要參沈萬堂貪墨。”蘇清鳶將茶盞放回托盤,瓷碗輕響如落雪,“李德全昨夜去私宅,是怕沈萬堂狗急跳墻,抖出鹽運使的勾當——那是皇上親自安插的人,沾著龍袍邊兒呢。”
楚珩膝蓋忽然疼了,舊傷被秋風勾出鈍痛,像細針在骨縫里鉆。他扶著欄桿站穩,指腹摳進雕花木紋:“那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蘇清鳶撿起片銀杏葉,葉脈在掌心織成細網,“等沈萬堂被押到朝堂,自然有人替他呈抄本。”她轉頭看他,眼尾朱砂痣泛著暖紅,“你只需午時三刻去太醫院,說膝蓋疼,請劉院判來看。”
楚珩剛要應聲,月洞門外已見李德全身影。老太監提著食盒,臉上堆著假笑,眼角藏著慌,拂塵白須都在抖:“蘇娘娘,皇上賞了新貢荔枝,嶺南剛摘的,還帶露水呢。”
蘇清鳶把銀杏葉塞進楚珩掌心,指尖在他指縫捏了捏。楚珩攥緊葉片,垂手而立,脊背挺得筆直,仿佛方才密談從未發生。
“有勞李總管。”蘇清鳶掀開食盒,荔枝甜香漫出來,她拈起一顆卻沒入口,“聽說今早戶部尚書要參沈大人?”
李德全笑容一僵,拂塵在腕間轉了圈:“娘娘說笑了,沈大人是皇上倚重的老臣,誰敢參他?”
“也是。”蘇清鳶把荔枝拋回盤里,水珠濺在李德全手背上,“不過昨夜有人見你去沈府,燈籠還掛著內務府牌子。前兒剛抄了張家,言官正盯著宮里呢。”
李德全“撲通”跪在銀杏葉上,膝蓋砸在碎金似的落葉里:“娘娘明鑒!奴才只是奉旨辦事,絕無結黨之心!”
“起來吧。”蘇清鳶聲音淡如水,“替我回稟皇上,荔枝太甜,不如楚珩煨的茶合心意。”
李德全連滾帶爬地退了。楚珩松開掌心,銀杏葉已被捏得發皺,葉脈間沾著汗痕。
“他會告訴皇上,我們只顧著逗錦鯉喝茶。”蘇清鳶轉身時,裙擺掃過滿地碎金,“該去昭陽殿等消息了。”
午時梆子剛響,朝堂便炸了鍋。楚珩在偏廳聽見戶部尚書的彈劾聲穿透宮墻,又聽見沈萬堂揚聲要呈“救國之物”。他能想象昭元帝在龍椅上掐緊扶手的模樣——沈萬堂掏出的,正是他貼身藏過的抄本,封面還留著烙鐵焦痕。
“一派胡言!”昭元帝的怒喝劈空而來,“李德全,把這逆臣拖下去!”
可已經晚了。吏部侍郎捧著卷宗跪在丹墀,說有沈萬堂與鹽運使的書信為證。楚珩忽然想起蘇清鳶的話——那些彈劾的官員,都是被李德全打壓過的人。她不過在他們靴子里塞了張字條,寫著“沈府老槐樹下有冤情”。
“楚公子?”劉院判替他換著繃帶,“繃帶緊些還是松些?”
“緊些吧。”楚珩望著窗外,一片銀杏葉落在窗臺上,像只金蝶,“娘娘說開春要帶我去看瓊花,得養好膝蓋。”
劉院判笑了:“蘇娘娘心細,你有福氣。”
夕陽漫過殿脊時,楚珩推開偏殿門。蘇清鳶正坐在案前翻奏折,燭火在她側臉投下柔光,案上摞著江南鹽運司的卷宗——本該由昭元帝批閱的物件,封皮已蓋了新的朱印。
“皇上把這些給你了?”他走到她身后,見印泥還沒干透。
“他不敢不給。”蘇清鳶指尖在“裁撤舊吏”上畫圈,“沈萬堂招出二十七個官員,半數是他心腹。他怕我把賬冊送太廟,只能把鹽運司的差事交出來。”她轉頭時,燭火在鳳釵上流轉金輝,“你看,不用動刀,也能握住權柄。”
楚珩瞥見案頭的蓮子心瓷瓶——是他今早特意留的。他彎腰從她發間摘下片銀杏葉:“娘娘發間落了東西。”
蘇清鳶指尖蹭過他手背,像撫摸珍寶:“等江南事了,帶你去看揚州瓊花。花開時像漫山落雪。”
小太監進來回話:“新鹽運使求見,帶了江南輿圖。”
“讓他明日卯時在宮門外候著。”蘇清鳶合上卷宗,“告訴他,我要各州鹽倉的實際存鹽數,少一粒都要他的腦袋。”
殿內只剩燭火噼啪聲。楚珩替她續了熱茶,見她指尖沾著墨痕,像朵小巧的墨梅。
“以后不用再藏賬冊了。”他聲音輕得怕驚了燭火,“也不用讓我去養心殿冒險——磨墨、煨茶,我都能做。”
蘇清鳶笑了,抬手讓他卸釵。鳳釵滑落時,金輝在他腕間淌成河:“以后有我在,沒人能再讓你跪丹陛。這膝蓋是要用來踏春的,不是跪金磚的。”
窗外銀杏葉還在落,像場金雨。楚珩握著鳳釵,忽然懂了“不動聲色”的意思——不是真的不作為,而是把鋒芒藏在溫柔里,像春雪融水,看似無聲,卻能讓凍土開裂、新苗破土。
他望著案上卷宗,忽然覺得那些字都成了瓊花。明年春天,他要替她折最艷的那枝插在鬢間,就像此刻她發間的月光,安靜,卻足以照亮宮城所有暗角。燭火輕輕搖晃,把兩人的影子疊得更緊,像要融成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