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謀職討親 (1)
- 大地芬芳
- 陶少鴻
- 2449字
- 2013-08-02 18:24:26
一個暖洋洋的冬日,陶秉坤叫玉田揣了畢業證書,跟他去小淹鎮,看能否到茶行米號里謀個記帳之類的職位。路上,有熟人開玩笑:“喂,秉坤,這后生是你弟弟么?”陶秉坤心里就熨貼極了,不無得意地應道:“我哪來弟弟,我的大崽吶。”熟人咂嘴贊道:“秉坤好福氣,這么大的崽。”陶秉坤說:“屋里還有兩個呢,什么好福氣羅,都是吃飯多的年紀,山都吃得垮吶!”日益具備后生相的三個兒子令陶秉坤自豪。三個兒子三座金剛,往哪兒一站都沒人敢輕易欺侮。
然而在小淹街上竄了多半天,陶秉坤也沒為兒子找到一個像樣的職位。大旱之年剛過,田園荒蕪,茶樹枯死,商行亦萎靡不振,倒閉了近半,只余下一些小店鋪慘淡經營。當小伙計是玉田不干的,陶秉坤也不會讓他干,那一肚子書不白讀了?還不如回家種田呢。
父子倆無功而返,回到石蛙溪已是炊煙繞檐時分。寧靜的山谷里飄蕩著稀薄的暮色。走到自家門前,陶秉坤見路當中有一大堆牛糞,剛想要用手把它捧到田里去,忽然發覺那牛糞在蠕動。定睛一瞧,原來是一只烏龜!龜頭長長地伸出,擱在院門檻上,看樣子想爬到院子里去。陶秉坤心里一動,龜是長壽吉祥之物,它的到來肯定不是無緣無故的。陶秉坤躬身助它一臂之力,把它掀進院子里。烏龜一點不怕人,亮晶晶的眼睛對他瞧了瞧,便在禾場里悠閑地爬動,對著屋里張望。
陶秉坤進屋,把烏龜指給黃幺姑看。黃幺姑拍手說:“哎呀烏龜帶福氣來了呢,莫驚了它。”陶玉林卻不管這些,好奇地走到烏龜跟前,把腳踏在烏黑的龜背上。陶秉坤呵斥了一句,他才把腳放下來。陶玉林又拈一根枯草,撥弄烏龜的頭,烏龜并不反感,輕輕咬住草莖,頭一伸一縮,似與人游戲。陶玉林玩興更濃,索性將它抱起來,搬到階基上,讓它四腳朝天,四只爪子亂劃,怎么也翻不過來。陶秉坤正欲慍罵玉林,忽然瞥見那玉色的龜板上刻著一些黑色小字,只是不甚清晰。他叫幺姑端來油燈照著,又拿團絲瓜筋在龜板上擦了幾下。那字便顯現出來:
勤儉立家仁德傳人
陶正瑞甲寅年六月刻
“哎呀!”陶秉坤眼一亮,叫道:“是我老公公刻的!”他的心發出神秘的顫動。從未見過的曾祖父在父輩的傳說中面容依稀,他只知他是個秀才,又擅醫術,靠一生的勤奮創立了陶家院子這份家業。這只不請自來的烏龜把他與曾祖父溝通了,這是上天的旨意,還是偶然的機緣?他掐指一算,烏龜負著曾祖父刻的這些字已有整整七十年!七十年后烏龜爬進他家,莫非專為傳達祖訓,昭示他將敗落的家業再振興起來?
陶秉坤將三個兒子叫到跟前,對照龜板上的刻字諄諄教誨了一番。然后,找來一把剃頭刀,在龜板上刻下“陶秉坤甲子年臘月率三子聆諭”一行字。龜板異常堅硬,刻下來的碎末晶瑩剔透。烏龜頭和腳都縮了進去,一動不動,龜殼散出古老的氣息。陶秉坤將烏龜放進背簍里,蓋上幾把草,背在背后,打著松膏火把來到雙幅崖下小木橋上。橋下是個黑幽幽不見底的深潭。他捧出烏龜,攀到橋下,小心翼翼地把它沉入潭中。這地方幽深莫測,烏龜被人捉走的可能性要小一些。也許,若干年后,它會爬到他的后人家里去,他的后人們也會像他想起曾祖父一樣緬懷他的。
放走烏龜之后,陶秉坤決定要給玉田討親了。玉田已經二十歲,該有堂客了,雖然大災剛過,生計艱難,但親不能不討。況且,他也到了該作公公的年紀了呢。陶秉坤摸摸下巴上幾根參差不齊的硬胡須,默默地想。
沒幾天,媒婆就上了門。聽說陶秉坤的大崽要討親,鄰村有妹子的人家都動了心,所以媒婆手頭就有了好幾個黃花閨女以供挑選。媒婆在火塘旁邊剝花生邊逐個介紹情況時,玉田根本就沒往心里去。人大了,反正要討堂客的,可這堂客不可能是陳秀英,所以要哪一個都無所謂的。學校生活恍若前世,他回憶秀英的短發,她的黑眸,她身上的氣息,她的聲音,她的逼向雪刃的酥胸,一切如在夢中。父親說:“就定這個曾妹子吧。”那就曾妹子吧,他隨便。他甚至沒聽清這妹子家居何方,芳齡幾許,只聽說她體力好,上山打柴挑得一百多斤,他猜是這一點促使父親選定她的。幾天之后,父親帶他去看相送八字帖時,他本懶得去,定了就算了,但父親不依,說最后還是兒子拿主意。只要生辰八字相符,他對女方看得上,這事就差不多妥了。到了曾家,曾妹子剛打柴回來,果然健壯,臉紅撲撲的,褲管綰起,露出兩截結實粗壯的小腿。他只遠遠地看了一眼,就匆匆地點了點頭。他在曾家沒有說一句話,但親事卻定下來了,父親喜不自勝地交了“壓根”禮,只待來年擇良辰把媳婦抬進門來。
陶秉坤開始為玉田的婚事盤算。首先,得為新夫婦修一間屋,其次得湊一筆作彩禮和辦喜宴用的款子。算來算去,家里那點積蓄遠遠不夠。陶秉坤把三個兒子叫到一堆,吩咐道:“玉田要辦喜事,家里缺錢,你們三個在端午節之前每人給我掙兩塊光洋回來,挑腳、砍柴、打草鞋都行。”玉林馬上鼓起眼睛叫起來:“他討堂客關我什么事呀?!我要有兩塊光洋,不曉得作本錢去賭一寶呵!”陶秉坤罵道:“你就曉得賭寶,哪天把命都賭掉的!念你年紀小,就只要你掙一塊光洋。”玉林卻說:“兩塊就兩塊,手氣好的話我一泡尿工夫就贏回來了。”
陶玉田不會打草鞋,更不能挑腳,于是讓二弟玉山帶他上山砍柴。砍了柴不會捆,也不會插扦擔,全是玉山幫他。有時一擔柴挑到半路實在挑不動了,只好撂下空手回家。玉山就將自己的柴挑一程,然后再將他撂下的柴挑一程,不管天黑與否,都將兩擔柴輪流挑回來。柴曬干后,也由玉山挑到小淹去賣,每擔可賣一、兩角錢。他沒去賣柴,一是沒力氣挑柴走長路,二來怕在小淹碰到同學,同時也恐街上人笑話。哪有蓄西式頭穿學生裝的人賣柴的?玉田因此慚愧不安,覺得對玉山不起。玉山說:“哥,沒事,我就是這個命,慣了。你是讀書人,受不了這種累的,我幫你賺這幾塊光洋吧!”但打柴賣錢談何容易,干了一冬天,也落不下幾個錢。
清明過后發了春水,白鷂河里洪波泛漫,正是放排的好季節。木材行老板們在上游的山里伐了木,扎成小排,雇人放至河口,再連成大排請排古佬沿資江駕到益陽、漢口去。白鷂河河道彎曲狹窄,水流湍急,小木排又扎得不牢實,一不小心撞上礁石就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小河里放排是件危險的活,但賺錢比砍柴多,玉山就扛起排篙去了。玉田不放心,也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