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很快就和他和解了。
這反而讓他隱隱有些后悔,摸不清自己心里是希望和解,還是不希望。
陳玉是個要強的女孩,她的成績在班上排名中上,可她的目標卻是燕大,以她現在的分數,要考上燕大還需要加倍的努力。她從來就是不差努力的人,目光總是堅定的望著遠處,好像已經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林凡曾經就是被她的這種眼神迷住了,因為他永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內心似乎籠罩在一片迷霧中,所以他很羨慕永遠在朝著選定的目標努力的人。
陳玉并非阿澤說的那樣中庸,她其實很漂亮,并且從不化妝,其他女孩都偷偷買了點化妝品和護膚品,可陳玉卻從沒有用過這些。她的漂亮就像淋過雨后開出鈴蘭花的草地一樣自然舒心。
依然是五樓的走廊,陳玉和林凡在樓梯拐角處擁抱在一起,親吻著彼此的嘴唇。天色有些昏暗了,因為是傍晚。雨也小了些,持續了一整天的雨終于顯出了頹勢。陳玉紅著臉從林凡的懷里離開,兩人望著窗外的遠景,鉛灰色的云層下露出春筍一般的起伏山脈,這所高中的后山大得沒邊了,因為地處在山腰小鎮的緣故,名義上的后山有一大半在插滿玻璃碎片的高墻之外,山的深處甚至有一處古跡景點。
“再問一次,你知道我想考哪所大學嗎?”陳玉的眼神里閃動著一絲調皮。
林凡在心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和陳玉確實不是一種人,陳玉關心的東西,和他眼里看到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可是在漸漸黑暗的夜幕里,冷風吹過走廊,她和陳玉依偎在一起,彼此用體溫溫暖對方,這讓他心頭柔軟地塌陷了一塊,他點頭緩緩說:“知道,不敢忘,燕大嘛。”
下樓回宿舍時,他被阿澤截住了。阿澤神秘兮兮的問道:“和好了?”
林凡瞪著他,心頭有種奇怪的感覺,點了點頭。阿澤看了看操場上的人流,壓低聲音道:“去不去喝酒?”
林凡愣了愣,雖然今天是星期五應該放假,可學校要求高三晚上正常晚自習,他們只有下午吃飯的短短一個半小時可以出去放松一會兒,大多數人都選擇去超市瘋狂購物或者大吃一頓,將高考班的巨大壓力化作購物沖動和食欲。阿澤以前也干過偷偷買酒回來的事情,沒想到沒過多久他又這么干了。
因為一整天的雨,夜晚的風又濕又涼,吹在裸露的皮膚上如同針扎。林凡和阿澤都加了厚衣服,身邊還有幾個同犯,一行數人從宿舍頂樓的垂掛式樓梯爬上了樓頂,手里拎著啤酒罐,伴著夜景開懷暢飲。
樓頂有一個球形蓄水井,阿澤他們蹲在蓄水井的水泥基座邊,單腳踩著生銹的鐵管,手指輕彈銹跡斑斑的蓄水井,暗紅色的鐵銹落到指尖,又被彈到地上。啤酒越喝人越冷,大家掏出煙御寒,七八個火星子在黑漆漆的天臺上排成一條歪斜的線。
林凡叼著煙,把空啤酒罐揉成一團揣進外套里,出神地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城市。雨星星點點下個沒完,黑暗里有一種纏綿的感覺。黑暗將天地連成了一體,看不見的雨像無數的珠簾從天空垂落大地,城市燈火如同天空如織的繁星。路燈點亮的高速公路如同一條夜龍,往來車輛飛馳如電,大卡車拖著長長的尾巴一般的聲音駛過。
阿澤的眼睛在夜色里發亮。
不知道是遠處觸不可及的璀璨燈光照亮的,還是被酒精作用下開始發熱的心口點燃。不需要交流,每個人都沉默著目望遠方,仿佛自己可以跨出一步,從這個凄涼的潮濕狹小的天臺上,一步落到天一樣遠的夜城之中,腳踩著斑駁燈影,聽著充滿鐵銹味的古怪音樂,川流而過的車輛仿佛魚群從身邊分開。
雨還在下,林凡對雨產生了類似過敏一般的生理厭惡,渾身被雨淋透的地方,仿佛都長出了發黑的霉菌。
阿澤把煙灰小心翼翼抖進空啤酒罐里,帶著火星的煙蒂塞了進去。林凡想象著煙蒂在罐子里被殘余的啤酒淹滅,火星像垂死掙扎的螢火蟲一般消失。阿澤一邊用腳碾了碾濕漉漉的地面,一邊拍著林凡的肩膀低聲說:“奶奶的,我剛剛想起了那個人。”
他指的是孟云,在林凡面前,阿澤也只是用“那個人”暗示。林凡有些詫異,啤酒下肚讓他有些發暈,聽到阿澤說起這件事,心里竟然有些欣喜若狂。他壓了壓心頭那股躁動,也重重一拍阿澤的肩膀,他的肩膀好寬好厚,像熊一般。
“你到底還是犯了賤。”林凡半是挖苦半在嘆氣。
阿澤可能真的有點醉了,他點了點頭,朝夜空中伸手一指,指向一處月光稀薄的方向,聲音有些苦澀道:“她的家鄉……就在那里!”
其他人好奇的望過來,林凡按下阿澤的手臂,招呼大家一起下樓,拖著阿澤回宿舍去了。
學校在教學樓正門一旁放置了一個高考倒計時展示牌,三張寫著0~9數字的紙牌每天被人翻動,讓所有人都清楚的意識到,最后一搏的那一刻,越來越近了。這段時間的天氣也很應景,不是陰雨綿綿就是暴雨傾盆,放晴的天數用手指都能數清。
林凡和陳玉吵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巨大的壓力之下每個人的神經都很敏感,陳玉尤其受不了林凡對藝考的不上心,她覺得林凡沒有進取心因而對他感到失望。就像她所說,林凡就像俄羅斯套娃,內心真實的想法藏在一層層的套殼里,所以他和所有東西都保持著距離,這在為高考抓狂的陳玉看來,就是林凡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相反的是,阿澤和陳玉的摩擦越來越少,最后兩人終于開始和睦相處了。阿澤的成績比陳玉好上許多,他的目標至少是復旦之類,雖然偶爾會帶頭違反校規,但在決定自己前途的事情上,阿澤也認真起來,連和別人吵架的精力都不愿浪費。
這段時間里,高一的新生們卻開始大張旗鼓的舉辦田徑運動會。
陳玉埋頭在復習資料里,偶爾抬頭能聽見外面吵鬧的聲音,其他同學于是關嚴了窗戶,可那聲音依然如同附骨之錐般鉆進她的耳朵,她嘆了口氣,扔掉了中性筆,意識到自己需要短暫的休息一下。
阿澤已經在外面休息了,他斜靠在走廊邊,手指噠噠地叩擊著白瓷磚,一臉悠閑地盯著操場上火熱的比賽。陳玉躲到遠一點兒的地方,她不想自己的休息被冤家攪擾,雖然最近阿澤消停了很多,可長久以來的摩擦,讓陳玉對阿澤整個人產生了排斥,就像正負極的磁鐵一樣。
1000米女子田徑比賽正在進行,因為隔著老遠所以陳玉感覺不出那些人的速度,只覺得她們像棋子一樣一直移動著。圍觀人群將操場圍得水泄不通,啦啦隊們揮舞著熠熠閃光的啦啦圈。曾經陳玉也是拉拉隊的成員,在美好的高一時光里,她參加了四五個社團和學生會,為了一大堆并非非做不可的事情忙個不停,卻非常快樂。
現在她正在做非做不可的事情,卻不快樂。她嘆了一口氣,眼睛瞟向了樓上,上次吵架后,她已經一周沒有上樓找林凡了。林凡倒是來過樓下幾次,可每次都叫人喊阿澤出去。他也還在生悶氣吧,或許……或許就這樣結束好了。
到底喜不喜歡林凡,她自己也摸不清楚,有時是迷戀,有時是幽怨,或許像閨蜜說的,他們的交往終歸只是為了調劑枯燥苦悶的高三罷了。她搖了搖頭,準備回教室繼續用功,這時他瞟眼看到了阿澤的樣子,卻愣了一下,竟然原地止住了腳。
阿澤盯著樓下操場,眼眶居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