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死。
山脊背后的嘈雜聲逼近了,他咬牙拔出背上的箭矢,箭頭上的血居然是黑的。
該死!
他扔掉沾血的箭,脫下全身鐵甲,連佩劍都不要了。減輕負擔后,他加快了步伐朝山腳的森林跑去。
卑鄙的野蠻人偷襲了他。他捂著發昏的腦袋,已經感覺到毒性開始發作,四肢酸軟無力,眼前也一陣陣發黑。他幾乎在灌木叢里爬,驚飛的鳥兒四散。
或許是錯覺,從進入森林后,后面的嘈雜聲似乎消失了,一種異樣的寂靜籠罩了這里。頭頂的天空也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遮蔽,森林里的光線黯淡許多,這隱隱令他不安。
窸窣窸窣……
他警覺地站直了身子,盯著身后的灌木叢。他以為追兵來了,卻又不像。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這里是莽荒古林,多半會有野獸……
不……不行,他不能在這里被野獸吃掉!他喘了口氣繼續朝森林里走,這里除了針葉松就是灌木,密密麻麻沒有落腳之地,簡直是在擠出一條路來。
身后的動靜時有時無,他越來越確信自己被野獸盯上了。如果是那些野蠻人,應該會立即用投石索和飛矛攻擊他,他們的準頭即使在森林里也一樣十拿九穩。他開始后悔丟了佩劍,現在連防身的武器也沒有,如果野獸發動襲擊他是必死的。
這時候他聽見了另一種動靜,從森林深處傳來,空靈而動聽,好像是有人在哼歌。他頓時精神大振,只要找到那個人求救,也許就能……就能保住命。
強烈的求生欲望激發了他的潛能,他加快了腳步,朝著歌聲傳來的地方趕去。
身后的窸窸窣窣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最后演變成奔跑的聲音,那個野獸沖過來了!
他驚恐的大叫一聲,跑的更快了,然而前方的灌木實在太密集,他的手臂和臉上頓時多出了許多血口子。他聽到背后呼嘯的風聲,條件反射地捂頭趴下。
一道黑色的迅影如同閃電般滑過頭頂,沒入了前面的灌木叢。他起身朝別處跑,灌木里的東西窮追不舍,他甚至不敢回頭。身后的動靜忽然趕到了自己前面,他還沒反應過來,那道黑影已經迎面朝他撲來。
這一次他措手不及,被撲倒在地。他終于看清了這頭野獸,它似乎是一頭狼,可臉上卻戴著純白的面具,面具上兩道犬牙狀的裂隙里發射出幽藍色的光,仿佛狂熱的目光,他能感覺到這頭野獸的興奮,對殺戮到手的獵物的嗜血渴望。他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卻遲遲不見動手。這頭古怪的狼只是制住自己,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歌聲再一次傳來,這一次近了許多,似乎哼歌的人在靠近自己。帶蒼白面具的狼松開了爪子,它離開的方式有些特別,仿佛渾身化作了黑霧隨風而散,虛空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痕跡。
他爬起身來,想要弄清歌聲的源頭。他確信有個人在森林深處,毒性已經侵入了他的五臟六腑,也許那個人可以救他。雖然機會渺茫,但他想活不想死。
穿過灌木和樺樹林,周圍的空間開闊起來,眼前豁然開朗,光線也明亮許多。他面對的是一處幽靜的小湖,周圍有鳥兒啼鳴,粼粼湖水泛起細波,反射著柔和的陽光,顯得絢惑而斑斕。面對這樣的美景,他忽然心頭恍惚,對死亡的恐懼也消除了些。湖的對岸似乎站著一個人,被逆光遮住了。但那身形窈窕修長,似乎是個女子。
歌聲就是從那個美好的身影處發出的,婉約動聽,甚至帶著一絲絲蠱惑。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要看清那個身影。他一步一步走近,踏進了湖里。
嘩啦——
水聲蓋住了別的什么聲音,一種輕微而銳利的破風聲。他的身體突然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胸口被一道明亮的光貫穿,卻連一滴血也沒有流出。
湖對岸的身影走出了那一片耀眼的陽光,他看見一副漆黑的面具,以及一個渾身散發著柔和光芒的生物。他從未見過這樣安詳而冷漠的生靈,人身羊腿,手里握著一把古木般蒼郁的弓箭。而之前消失的帶著純白面具的狼,此刻也出現在湖對岸,如同幽靈般飄在半空,渾身除了頭都化作了黑霧。兩個神秘的生物相伴而立,一個眼神里沒有任何感覺,一個眼神里帶著狂熱的殺欲。
他想起了羊靈和狼靈的傳說,任何有呼吸的東西,在斷氣之前都會看見它們。從他進入這片密林的那一刻,就踏進了它們的狩獵場。
它們狩獵的是死亡本身,他背后開始潰爛的箭瘡就是標記。
獵物的標記。
他咳出一口黑血,倒頭沉入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