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滿世界的風聲，在黃沙中呼嘯，兇狠而又凄涼。

一個人影，裹挾著肆虐的黃沙，艱難地穿行在沙漠里。

這個人，渾身被長袍裹緊，只從帽檐下露出的一條縫里，看見他閃閃發亮的眼睛。

帽檐被大風吹開，他伸出手去拉低，露出了手腕，關節處的藍色條紋清晰可見。那是機械師老頭替他裝上的新胳膊，這個機器人正是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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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站在門外，手里端著煙斗，緊閉的厚嘴唇像一條歪歪扭扭的粗線。老頭從鼻孔里噴出一股嗆鼻的濃煙，幾乎模糊了20的視線。

老頭望著20，問道：“你真的還要走？”

20點了點頭。

老頭的眼睛里涌起一股無可奈何的感慨，搖了搖頭，道：“也罷。”

20又點了點頭，表示感謝，轉身便要走了。

“喂，”老頭叫住了它，“我要提醒你，上次的損壞是因為淋了雨，如果再有下次，你這副鐵疙瘩就永遠報廢了。知道嗎？”

20再一次點頭，卻連頭也沒有回，它對于啟程似乎是迫不及待的。

老頭又嘆了一聲，喃喃道：“我也曾懷念年輕的時候，不過現在看來，永遠的年輕反到沒什么好處......”

這句話，也不知道20聽沒聽見，因為它的人，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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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停息，酷熱的陽光暴曬著沙漠，風靜之后，這里沒有了任何聲音。

20的腳印突兀的出現在沙丘上，來路的足跡已經被風沙掩埋，它只有朝著一個方向，一直走下去。

西邊......

腦海里的畫面，由于漫長歲月的沖刷，已經模糊不清，變成了刪除不掉的數據碎片，如同頑固的病毒。

它活的太久了，太久太久了，如果機器人也算活物的話。

穿過一座座掩埋在沙丘下的村莊，這些地方可能幾十年前還有人煙，如今只剩下荒涼的風穿梭在殘存的遺跡間，往來徘徊。

20踩過曾經是屋頂的石堆，發現了一口直直露出沙丘的井，井壁上還有階梯狀的突出巖石。它爬了上去，雖然不需要喝水，但它卻本能的想要爬上去看看。

它扶著井沿，烈日當頭，它俯身望向井底，里面空空如也。

20的臉上并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因為它并不渴望水。看到這口井時，某些記憶碎片浮現腦海，此刻它終于弄明白了那些破碎的畫面里的內容。

小小的漂亮的樓房，院子后面有一口小小的井......

咯噔——

腳下的巖石突然碎裂，20的重心向后一沉，仰面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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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又起了，帶著歸來之勢，又大了幾分，幾乎昏天暗地。

20頂著風，蹣跚走著，它摔壞了一條腿，在風中幾乎是摸爬滾打。

海是有的......

相遇，也許不是壞事......

風呼嘯著，它的心頭，也灌滿了蕭索、凄哀的風聲。

那個名字，在它嘴里囁嚅的念著，仿佛一松口，所有的一切都將隨風而逝。

忽然，它走出了風的世界，翻過了一座金黃色的沙丘，站在頂上，呆呆的愣住了。

期待了一個世紀的幻想，一個女孩兒的天真幻想，就在眼前......

它走了起來，一瘸一拐的走，腳步卻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就在它快的就要跑起來時，突然腳下一滑，摔倒進沙丘里，翻滾著從沙丘一路滾到了沙灘邊。

蔚藍、廣袤的海，一眼望去無邊無際。海鷗飛掠在云端，海風是腥咸的，海浪沖刷著懸崖，如同滂沱的雨聲，如同一個世紀前的某一個雨夜！

20的記憶內核突然開始發熱，一個名字在它的腦海里不停的浮現，

松松松松松松松松松......

它感覺自己就要死機了，它跑了起來，一瘸一拐，朝著朝思暮想的大海深處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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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躺在一艘破破爛爛的木船里，雙手高高舉起，捧著一個相框。

相框的玻璃布滿了裂痕，20望著相框里，那張照片里的海，腦子里一片空白。

一百二十年的執念，到今天終于結束了，他完成了自己的諾言，那個他從未說出口，卻一直藏在心里的承諾。

海是有的。

玻璃忽然碎了，粘玻璃的膠水已經失去了粘力，玻璃渣嘩啦一聲落了滿身，其中一顆掉進了他的眼中，他用手指挑出了玻璃渣，看著胸口的兩張照片，忽然愣住了。

他的心不知怎地，突然開始狂跳。

他拿起兩張照片，逆著陽光看去，一張是海，另一張，是兩個人。

照片里，他呆頭呆腦站在照相機前，輪椅上的女孩兒從背后抱住了他的脖子，沖著照相機綻放出五月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倒流。

他緊緊抱著兩張照片，發不出一點兒聲音。海水已經漫到了他的胸口，浸泡了他的臉，他的照片......

破爛的船終于沉沒了。

他像人類一般迎來了自己的死亡，沉入深邃的海里，魚群遨游在這片墓地中，海水灌進了他的內核中，他的耳朵里充斥著滋滋的電流短路聲，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暗無天日的深邃海底，他居然看見了光，絢惑的光，照亮了海底一小片珊瑚，照亮了婚紗的紋路，照亮了那個帶著婚紗的......女孩兒。她似乎受到了20的驚擾，慌張的回過頭來，20看見了她，看見了她溫柔如水的笑容，他想起了那首詩的最后一句：

我曾經那么真誠、那么溫柔的愛過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