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揉了揉眼睛，沾在手上的機油弄臟了眼角，他拿起螺絲刀，給面前的一只機械手臂安上螺絲，然后舉起來瞧了瞧，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嘴邊銜著的煙斗隨即輕微動了動，他舒坦地吸了一口，從鼻孔里緩緩噴出煙來，彌漫了面前堆滿零件和工具的工作臺。

這是一間堆滿各種各樣金屬器件和電線的小作坊，刺眼的強光下，老頭手里的機械手臂熠熠閃光。老頭拿著手臂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雜亂的房間里，走到了一張金屬座椅面前，座椅上坐著一個殘破的人形，或者說，是一個機器人的遺骸，能夠看清它長著一個男孩的模樣，倚靠著座椅后背，腦袋不自然地垂到了胸口，細碎的頭發遮住了眼睛。

它死了。

而現在，老頭將要用自己高超的技藝，重塑它。

機器人的身體上插著許多電線，后背上更多，簡直密密麻麻。它的身體破損十分嚴重，一只手臂連同半個胸腔都沒了，腹部也破破爛爛，老頭按亮了套在頭上的燈，開始將機械手臂安裝到機器人的身體上。

老實說，老頭一直覺得，這項工作就像是醫生，機器人的醫生。可是人們都稱他為老機械師，因為人們不承認機器人為人，也不了解這項工作的神圣。只有老頭自己了解，在費盡心血后，看著眼前已經是死物的機器忽然動起來，那感覺美妙非凡，就像自己是造物主一般。

他喜歡這種感覺，所以，當鎮上的人抬著這具機器人跑到他這里時，他立即興奮地開始忙碌。這項工作是沒有報酬的，法律也沒有規定必須救護機器人，人們把這具機器抬來，只是因為他們知道老機械師喜歡這種工作，他們賣的，是老頭的人情。

人們準備回去時，老頭攔住了一個男孩，問他：“這具機器人你們從哪里找來的？”

男孩回答說：“西邊，就在出城的路旁，不過他們說前幾天就看見它在鎮外游蕩，今天突然躺在地上沒有了動靜，所以就給您抬過來了。”

“這么說，他是流浪到這里來的？”老頭詫異地問。

男孩點了點頭，老頭就讓他回去了。

修復的工作一直持續了四天，今天終于快要完成了。老頭給機器人安裝了嶄新的手臂，又在胸口植入了最新型號的核心電池，他最后打開了機器人的腦部，發現里面的記憶芯片還大致完好，不由得大喜過望，搓了搓手，心里十分好奇這個流浪機器人的過去。

所有的工作都完成后，老機械師忐忑地按動了核心上的啟動按鈕，整臺機械倏地活過來一般，內部的動力開始驅動，四肢緩緩地無意識地動起來。

吱吱吱——

老頭不安地盯著面前的成果，這部機器的型號太老了，他也不敢確信能否完成修復。機器人的腦袋無意識地緩緩抬高，露出一張清秀的男孩的臉。他的眼睛與人類無異，此刻卻黯淡無光，忽然這雙眼睛里出現了神色，深邃的眼瞳里倒映出了老機械師蒼老的面龐。

老頭知道，他成功了，它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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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人僵硬地轉動脖子，打量著四周，如同昏迷的人蘇醒時一樣神色迷茫。

老頭在凌亂的房間里拖出一張臟兮兮的椅子，舒舒服服地靠了上去，面對著自己救活的“病人”。

機器人打量著老頭，一聲不吭，他的沉默反而讓老頭更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臺機器。老頭感到詫異，這一生中，他見過無數的機器人，可是沒有一臺像眼前這臺，讓自己如此強烈地覺得，待在自己身邊的是一個人，而不是機器。

沉默持續了很久，老頭決定打破僵局，他沉吟了片刻，緩緩道：“你的故事一定很有意思，雖然我現在就想聽你講講……不過我想，呃，我應該先問問你的名字。”

機器人沒有回答，茫然地看著他，他又說了一遍：“呃，你叫什么名字？”

機器人還是沉默，老頭幾乎以為自己的修復出了問題，也許他的發音部件沒有修好，他正打算起身再檢查檢查，忽然機器人開口了：

“20。”

“什么？”

“我、叫、20、”

他的發音十分單板，老頭覺得果然發音系統還有問題，他準備二次修復，但在這之前，他先要和這個叫20的機器人溝通溝通。他不是外面的一些混蛋，完全不把機器人當人看。

“好吧，20。你是從哪里來的，為什么會倒在城外，老實說……你的型號太老了，大概是我爺爺那一輩出現的型號了，現在已經算上個世紀的老古董了。”老頭躺回了椅子里，直截了當地甩出了他的問題。

20的眼神，在聽見老頭的話時變化了，先是迷茫，然后是思索，記憶芯片需要時間重啟，他的眼神里有一絲痛苦，隨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更加痛苦了，但一絲別的神色浮現出來，老頭感同身受地明白，那是執念。

“我、要、去、海、邊、”20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使命一般，沒有起伏的聲音念道。

“什么！？”老頭張大了嘴巴，煙斗掉在了腳上，他跺了跺腳，攤開雙手，震驚道：“這太荒謬了，海……那是童話里的東西！海已經消失了，早在我爺爺那輩，世界上所有的海就已經干涸了！”

20似乎很熟悉老頭的這番話，馬上就理解了，呆板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執著：“主人…..想、要、看、海、”

老頭盯著20的眼睛，他發現這臺機器的眼睛里，居然透露著復雜的情感，他一個已經年過六旬的老頭，居然在這臺比他爺爺還老的機器人面前，感到一種因年歲差距而產生的滄桑。

“你的過去，到底是什么樣的？”老頭呆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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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慢慢聽著20的講述，在這之前，他修復了20的發音系統。他們坐在簡易的餐桌前，老頭吃著三明治，喝著熱咖啡當晚餐，而20坐在老頭旁邊，一動不動，只是嘴里不停地講述著自己的過去。

故事講到后面，老頭已經忘記了進食，他呆呆地聽著20的講述，了解到了一個世紀之前，一個叫松的女孩，和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