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玉還想說什么，被合虔搶先。她繼續道：“再說說白芪吧。

“我早該知道。別人不了解白芪，我應該知道才對。她也是這樣的人，臨走前想要被人遺忘。合虔也真夠傻的，在一莫須有的事情上糾結了那么長時間。想想，她抹消了自己存在的痕跡，又何必找一個替身來繼承ABOVE呢？

“白芪盡管事業成功，卻一生也沒有交心朋友，一切的一切都壓在心底。光顧過官宮之后，她漸漸對自己從事的事業產生了心理上的排斥，最后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甚至一踏入實驗室就會感到惡心。為了強迫自己忘記自己圣神的體質和血脈，她開始磕藥，記憶力卻越來越差，在科研上每每受阻，精神抑郁，五十歲的時候，看上去卻像是過百老人。分明在圣神人格中活得算是長久的，卻郁郁而終，值不得。”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補充：“我好像還沒跟你說過，合虔是白芪改過遺傳物質的克隆品。克隆我時，她只是單純地想要個孩子而已。那個社恐又善于隱藏的可憐丫頭，只想要一個不被圣神光環左右的、順其自然的靈魂。大概也就合歡理解她，愿意讓那個孩子歸隱山林、自由發展了。可誰能想到，他還是回到了ABOVE。”

“所以你之所以會回到ABOVE，不是因為圣神的光環，是你的基因使然。”北堂玉似乎有意糾正著人稱，說道。

“回到ABOVE是這樣，可當上院長可不是這樣。”合虔繼續道，“白芪晚年手不能拿筆，記錄幾乎都是學生來做的。其中一個學生，模仿她的筆記，寫下了‘委任書’，用她的指紋畫了押，還在她死后鄭重其事地囑咐她收養的孩子……”合虔按了按太陽穴，有些不想說下去了，“如果能找到……我，一定要讓我當上總院長。”

“現在知道什么是圣神的光環了嗎？讓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狂熱效忠，毫無條件。可是作為圣神，就應該保持冷漠、不偏不倚，不該過多干涉這個世界。他們無論怎么訴求，都不應該得到回應。”合虔撫了撫額頭，半垂著眸，“所以，作為圣神，最理想的狀態，就是被人們忘記。”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沉默了片刻，北堂玉問道。

“我也只是想找個人一吐為快罷了。”合虔苦笑一聲，“當然，我也不會犯宣盛犯過的錯誤，走之前，我會讓你也忘了我。畢竟你有過前科。”

北堂玉無力反駁，畢竟在合虔假死的時候，他立馬就把合虔有異能的事在樊喚忒公開了。

“很慶幸我是最后被你選擇傾聽你心事的人。”北堂玉說道。

“最后說說合虔吧。”

北堂玉心里一震。她說起自己的名字，就像先前說其他人格一樣，如同在講述他人的故事。他隱隱有種預感，或許眼前的這人，很快就要隨著她的牢騷一同消失。

“魔鏡能探知萬物，卻不通未來、不曉人心。我也一樣。螺弦對我偽裝了十多年，想看我眾叛親離，最終卻迷失了自我。你是我唯一表白過的人，雖然當時只是句玩笑話。”合虔說著，重新看向他，“你們兩個對我來說就像影和光，不管怎樣，你比他要磊落些。”

“圣子……他現在在哪兒？”

“怎么說呢？他的人生被宗教和犯罪填充著，已經很難補救了。這我脫不了干系。直接撇下他，我都不知道他要如何適應這個世界。”合虔說道，“我想讓他重新開始一次。說不準，或許以后你還有機會見到他吧。”

“你呢？”北堂玉又問道，“就這樣一走了之？”

“也不是什么都沒留下。ABOVE附屬的育幼院里，有我名義上的妻子的孩子。”合虔把問題從自己身上摘開，“他的小姨知道他在那兒，但她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如果有可能的話，希望你能順便關照他一下。”

“妻子的孩子？”

雖說是“名義上的”，但聽到這話，北堂玉還是難掩驚訝。

“是試管嬰兒，跟他母親姓千，一半用的我的遺傳物質。”合虔說道，“他的母親救過我，是個優秀而善良的女子。雖然她不幸去世了，但我還是希望她的基因能保留下來。”

無論是掌骨的異能，還是圣器的異能，全部回歸到她一身，可她依然不能讓死人復活，也不能干涉這個世界太多。她能做的，只有微微地調整而已。

“最后再給你一點補償吧。”過了些時候，合虔又說道，“假肢摘一下。”

北堂玉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只覺腿上一松，接著，又填充了一種久違的感覺。

“那副眼鏡也摘了吧，你還是不戴眼鏡好看。”合虔又靠近前來，手搭在他的鏡框上。北堂玉按著她的手，仿佛不愿那么快摘下來。他還戴著之前合虔給他做的石英眼鏡，雖然重，雖然度數偏低，但他習慣了，不愿意松手。

蠟燭的火光越來越微弱，最后，燭芯浸在燭油里，熄滅了。眼鏡被摘了下來，世界清晰而冷清。對面的座椅空了，只有窗外還留存著一片暗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