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兩年多，顧良再次站到了凈林門的大殿上。
掌門似乎和兩年前沒什么變化，只不過在第三次見到掌門時，掌門終于放下手中的筆，悠閑地看著殿中的人了。
簡單地檢測下顧良是不是忘了怎么寫字之后，掌門端起茶杯抿一口，說：“凈林七處，內(nèi)門弟子都在這里。七處中，你是想自己挑一處地方修行，還是我給你分配？”
顧良還沒說話，田欣瑤就舉起手，嚷嚷道：“我們清花園還空好多位子！”
“別鬧！”掌門一瞪眼，“你們清花園只收女弟子。”
“嘿嘿?！碧镄垃幰恍?。
“全憑掌門做主。”顧良規(guī)規(guī)矩矩地回答。
“我最近挺閑的，就特地幫你想了個好去處?！闭崎T切了切杯蓋，輕吹了口杯中的茶葉，說，“歸元宗有個桑秋尊者，你就入他的宗，怎么樣？”
掌門樂呵呵地靠在椅背上，繼續(xù)說：“我記得，他只有三四個門人，可以說是七處里人最少的地方了——”
鄧天聞言大汗，硬著頭皮匯報道：“回掌門，桑秋尊者昨日把四個弟子送到了靈山居?！?
“反了他了！”掌門面色一滯，生氣地問道，“誰準(zhǔn)的！”
鄧天小心遞上一封信：“這是桑秋尊者給我宗主的信，宗主讓我今日給你……”
掌門一揮手，招來信紙，看著看著，臉色越來越差，連著深呼吸幾下還是沒有壓住怒火，一看鄧天，說：“你！帶著這個小家伙去歸元宗，讓他帶著！”
鄧天很乖巧地拉著顧良就走。
路上，顧良問：“那個什么尊者是誰啊。”
“見得很少，聽別人，包括我宗主他們都說桑秋尊者很小氣，難應(yīng)付。”張南接口，“據(jù)說和掌門是同輩，也許有什么怪癖?！?
……
走到歸元宗外，張南和田欣瑤一起告退，就剩下鄧天一個人拉著顧良，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鄧天長嘆一聲，囑咐道：“你見到桑秋尊者之后，記得要規(guī)矩一點，不要讓尊者動怒。”
沿著石階上山，氣喘吁吁地走到盡頭，顧良看到一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男子正在和一個老人下棋。
鄧天出聲稱呼道：“桑秋尊者。”
“什么事？”男子轉(zhuǎn)頭，然后盯著顧良，抱怨道，“怎么又是一個娃娃？”
“掌門新派來的……”
“那行吧?！鄙Ｇ镒鹫唿c頭，接著又轉(zhuǎn)回頭，不再看上山的兩人。
鄧天站了一會兒，只覺尷尬，無奈告辭，留顧良一人等在山上。
顧良左等右等，最后等得實在不耐煩了，就硬著頭皮走上前。他見下棋的兩人沒有阻止，便爬上旁邊的石凳，站在凳子上看棋局。兩人下的是象棋，顧良雖然技術(shù)不好，但是也能看得出來老者水平不行，棋局還沒怎么動，一個炮就已經(jīng)沒了。
一邊看棋，顧良一邊悄悄觀察桑秋尊者。桑秋尊者三十多歲，五官俊朗，眉清目秀又不顯陰柔，身上既有一股子讀書人的文質(zhì)彬彬，偶爾皺眉時又莫名透出一股子兇狠。桑秋尊者坐得端正，下棋時神情專注，神色內(nèi)斂，只是時不時會撐一撐下巴，挺一挺腰背。
大致觀察下來，顧良覺得桑秋尊者與傳言中并不相似。
顧良看了一會兒，忽然一愣：老者右邊的一只兵怎么沒了？
又是一會兒……
顧良再次疑惑：老人的車呢！
這時，老頭幽幽開口：“悠平。”
桑秋尊者抬起頭，問：“怎么了？”
“就為了這點事，你至于這樣嗎？”老人的話讓顧良聽得不明不白的。
桑秋尊者舒展了眉眼，笑著問：“那這飯……”
“我來做！”老頭嘆了口氣，神情甚是無奈。
桑秋尊者聞言，頓時嘿嘿一笑，把顧良對他的第一印象摧毀了一大半。桑秋尊者手舉上來一松，嘩啦啦掉下五個子。
這時，桑秋尊者突然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顧良看著被桑秋尊者扔下的車馬炮兵，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桑秋尊者轉(zhuǎn)頭看向顧良，道：“我在問你?！?
顧良醒悟，連忙回道：“顧良?！?
“會做飯嗎？”桑秋尊者問。
“不會……”
他皺眉：“那你會寫字嗎？”
“會?！鳖櫫键c頭。
“那行，廳后墻有門規(guī)，”桑秋尊者隨手一指，“先去抄十遍。”
顧良一愣：“十遍？”
“十五遍！”
“抗議！”顧良舉手。
“二十遍！十天給我。另外，一個月之內(nèi)學(xué)會怎么做飯。凈林門山下有雜役，他們可以教你?！鄙Ｇ镒鹫叩沉祟櫫家谎郏谖抢锊唤o顧良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
站在結(jié)了不少蜘蛛網(wǎng)的歸元宗殿里，顧良捂著鼻子找到一塊破布，抹了抹大殿后墻上的灰塵，數(shù)著墻上的門規(guī)。門規(guī)整整四十多條，有多有少，加起來足有八百二十四字。二十遍就是一萬多個字，顧良不禁有些后悔，如果他一開始就答應(yīng)，能足足少抄一半……
嘆了口氣，顧良打個噴嚏，只得捂住口鼻，先騰出一片能抄寫的干凈位置，沒想到自己死過一次后，仍逃不過罰抄的命運(yùn)。但顧良也不得不接受，畢竟打不過，該抄還是得抄，不然還能怎么樣？再說了，人家不嫌棄你是個小孩，教你修仙，還給你個遮風(fēng)的地方，抄幾遍門規(guī)也不算太過分。
話雖如此，知道道理是一回事，要顧良理解則是另一回事，而讓顧良適應(yīng)便又是再另外一回事，所以顧良現(xiàn)在滿腦袋的不忿。他手持兩支筆，筆桿子中間夾了小木塊，接著將兩支筆并在一起，偷了點小懶，頗有些費力地抄著門規(guī)。
在顧良抄到第二條的時候，老人走進(jìn)了大殿。顧良看見老人，慌忙放下筆，站起來招呼道：“老爺爺好?！?
“叫我周老就行，”老人擺擺手，說，“你宗主也是這么叫我的。”
“周老好?！鳖櫫紡纳迫缌?。
“抄門規(guī)不介意字怎么樣，也不在乎過程怎么樣，”周老看一眼顧良手旁的兩支筆，“遍數(shù)要夠，不能漏字，而且要記住?！?
顧良如小雞啄米，連連點頭。
……
十天后。
顧良看著桑秋尊者檢查過罰抄后將近百張紙往后一扔，頓時心疼極了。這可是自己十天的成果，當(dāng)著自己的面說扔就扔，未免也太過分了。
桑秋尊者指教道：“要好好練字，你這字根本入不了眼，以后寫這字出去，會丟不少人。”
“哼！”顧良鼻子里輕聲出氣。
桑秋尊者瞥一眼顧良，道：“我記得門規(guī)里好像有寫，不得目無尊長，是吧？”
顧良大汗，這一條字?jǐn)?shù)很少，所以他抄的時候印象很深。
“不長記性的孩子，遇到別的長輩肯定是一頓責(zé)罵?！鄙Ｇ镒鹫卟挥嬢^地?fù)]手，“地上的紙撿干凈，扔掉，算是罰你了。”
顧良驚訝，他面前的這人是不是被調(diào)包了？
“會做飯了嗎？”桑秋尊者又問。
“只會做白米飯?！辈徽f做飯，生火就是難題，如果不是周老，顧良連生火都做不到。
“會做就行，反正山上必須吃飯的就你一個。”說完，桑秋尊者隨手丟給顧良一本用布包著的書，“這本書給你，回去看著，二十天得記住大致有什么，行了，走吧?！?
顧良心道這書該是修仙秘籍，接過書后忙不迭地點頭。正準(zhǔn)備向桑秋尊者詢問些什么，又被后者揮著手趕走了。但顧良仍舊心潮澎湃地一路小跑回宿舍，他已經(jīng)想象出了自己的光輝未來，必然收得神獸、馭得法寶、左擁右抱、前途無量。
顧良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激動的心情，掀開布匹，看到了書名：
《凈林史》
……
“阿嚏！”
坐在石凳上的桑秋尊者揉揉鼻子，朝顧良的方向望了一眼。
周老坐在桑秋尊者對面，他心知桑秋尊者有話想說，便問道：“你覺得這個小家伙怎么樣？”
桑秋尊者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周老，回答說：“他有古怪?！?
“怎么說？”周老倒茶，沒有倒?jié)M。
“他這不是五歲該有的樣子。”桑秋尊者說到一半，拿起茶杯聞了聞，有些動容，評價道，“聞這香味，不是一般的茶?！?
周老狀似嚴(yán)肅地點點頭，十分認(rèn)真地說：“我一百二十年前下山時買的，四十文錢夠買一大碗茶葉?！?
桑秋尊者無奈看周老，周老則數(shù)落道：“悠平你既然不懂茶，那就不用這樣奉承我了。你小子要是真有心，不如下棋時少偷我兩個子，讓我能——”
“得，得，得！”桑秋尊者煩不勝煩地打斷周老的數(shù)落，“我們還是說回顧良吧?！?
周老捋了捋胡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示意桑秋尊者說下去，順道墊了話，道：“怎么說？”
“掌門把他送到我這里，是讓我看著他。”桑秋尊者說道，“華溫說，顧良和一個煉食嬰兒血肉的邪派有關(guān)，雖然只是個不入流的小邪派，但是這孩子早慧得異樣，讓人生疑。另外，這幾天觀察下來，確實有蹊蹺?！?
周老順勢問道：“蹊蹺在哪兒？我怎么看不出來？”
“他罰抄時的方法便是蹊蹺。”桑秋尊者道，“我罰他抄門規(guī)，他不假思索地便使兩筆夾著木塊，一寫兩遍。這種方法我都沒想到，他只有五歲，憑什么能想到？之前我下山兩天，便是去他之前生活的村子里走訪，發(fā)現(xiàn)他沒有任何先例能學(xué)。而他卻能不帶猶豫地立刻這么做，其中必有隱情。”
周老感到疑惑：“你這是不是太牽強(qiáng)了？”
“小心無大錯，讓我再試探試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