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策止住了眼中的淚,他雙手扶著小仙兒廋弱的肩膀,在小仙兒的耳旁輕聲的說道:“還有一條路,極有可能是絕路,你……怕不怕?”
小仙兒抬頭,滿眼淚花閃動。
“只要你能活著,我就不怕!”
“我們可能又要過那四年一樣的日子,或許比四年更長,你怕嗎?”
“不怕,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沒啥好怕的。”
“好,你聽著,我們馬上吃完,多吃一點,以后恐怕就吃不上這樣的菜了。我們要離開這里,越過邊山,去千丈原。”
“去那邊能活下來?”小仙兒揉了揉眼睛,緊張的問道。
陳策沉默了三息,點了點頭,“可能能夠活下來。”
“好!”
小仙兒坐下,什么都沒有問,努力的開始吃。
她不知道陳策能夠活下來的幾率有多小,更不知道以后他們會面對怎樣的局面。
她根本沒有去想這些,她只希望陳策能夠活著,只要活著,就是希望。
風卷殘云般吃飽喝足,正要站起,卻看見小仙兒正在收拾桌子。
“算了,不收拾了。”
“以后……不回來了?”
“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哦,那好。”
小仙兒嘴里答應著,卻依然如往昔般將桌子收拾干凈,將碗筷洗好,將剩下的飯菜裝在酒壇子里,封好,和兩人隨身的幾件換洗衣服一起,扎了個小褡褳挎在了肩膀上。
陳策從床下面拖出了一口陳舊的箱子,打開箱子,里面放了兩把刀,兩把軍伍中所用的制式長刀。
當年這兩把有他那么高,為了適應這兩把刀他很是吃了一些苦頭。
力氣太小,刀太重,又太長,足足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他才真正的駕馭了這兩把刀。
長刀保存的很好,他依然很仔細的將兩把刀從刀鞘中拔了出來,映著陽光很認真的看了看刀口,刀口依然鋒利,刀身上的血槽還是那么明顯,刀柄上纏繞的紅布卻不再如以往那般鮮艷,有些黑。
“鏘!”
長刀歸鞘,他又從箱子中拿了一條漆黑的繩子,仔細的將兩把刀綁在了背上,想了想,又取了一個火折子塞入了懷中。
“想想還少了什么?五年的安逸生活都把以前常備的那些東西忘記了。”
“箭,還少了弓和箭。”
陳策一拍腦門,走入了屋子,從墻上取下了一把黃竹弓和一壺十二只火羽竹箭。
那時候太小,軍伍中用的弓拉不開,黃竹弓是陳策自己做的,選的兩三年的黃竹,很輕巧也很好用。
他拉了拉竹弓,搖了搖頭,“應該換一把弓了,這把弓力量太小,只能射點野雞野兔子啥的。”
竹弓跨在肩上,箭壺掛在腰間,活脫脫一山野獵戶。
“你曾經用它射死過一頭熊。”
“那是那只熊太倒霉。”
“走吧。”陳策牽著小仙兒的手向前邁了一步,手臂拉得很長,小仙兒沒有跟上。
“門沒鎖。”
小仙兒回頭看著敞開的房門,松開陳策的手,走上前去很認真的將門關上,然后鎖上,鑰匙就丟在衣兜里,這才走來抓住陳策的手臂。
“走吧。”
兩人離開了邊城,跨過了冰封的白水河,向茫茫白雪的邊山走去,沒有回頭。
必須在凌晨越過邊上,那邊就是千丈原,千丈原上生活的是荒人。
……
……
圣德十年正月十六,夜,有明月。
月華灑落在雪地上,反射著瑩瑩白光,清冷而柔和。
天地間一片寂靜,沒有人會在如此寒冷的冬夜里出行,更不用說爬山了。
就在這皎潔月光下,就在邊山的山腳下,有一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燒,火焰旁邊緊挨著坐著兩個人,他們自然就是陳策和小仙兒了。
“吃完這只兔子我們就開始爬山,這些年一直在看書,少了鍛煉,身子骨反而沒有以前那般好了,你累了就說一聲,我們還有時間。”
陳策將烤好的兔子用一把小刀一分為二,遞了半邊給小仙兒。
“嗯,我不累,你如果感覺到冷就背著我走,像以前一樣。”
以前就連單衣裳都是破破爛爛的,如果不是有小仙兒這個火爐在身邊,陳策敢保證他活不過五歲就會凍死在山野里。
“好,翻過邊山我就進千丈原,你在邊山腳下等我,如果到午時我還沒有回來……”
陳策想了想,又說道:“如果到午時我還沒有回來,你就回去。”
回去,就是回邊城的小家里去。
“不,這次我必須和你一起去,你不要想丟下我一個人,死也死在一起。”
陳策看了看小仙兒,小仙兒的小臉兒在火光的映襯下紅彤彤的——沒有這火光的映襯,小仙兒的臉兒也是紅彤彤的。
小仙兒也看著陳策,那雙大眼睛里就像有兩簇火苗在跳動,跳得陳策有些心虛,他低下頭啃了一口兔子肉,點了點頭。
小仙兒笑了起來,臉頰上的兩個酒窩里盛滿了明艷的火光,很是好看。
小仙兒越長越好看,兩歲那年陳策從死人堆里刨出她的時候還干巴巴黝黑黝黑的,現在卻是白里透紅,就像秋天里邊城白水河畔熟透了的蘋果一樣。
只是這白一年比一年減少了些,而那紅卻越來越多了。
陳策非常擔心,再過些年,小仙兒會不會完全變得紅彤彤的,跟個火人兒一樣,那時候可該怎么辦才好?
僅僅一刻鐘的時間,兩人吃完了晚餐,陳策用雪將篝火熄滅,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明月,牽著小仙兒的手開始登山。
邊山光禿禿的,曾經繁茂的野草早已被秋風斬凈,而今再被大雪覆蓋,沒有了本來的面目,更沒有了上山的路。
“這邊山比我們以前生活的關山如何?”陳策問道。
“容易多了。”
關山山脈更高,更陡峭,有更多的猛獸,還有不可知的陷阱。
而邊山除了陡峭一些,其它都沒法和關山相比,所有他們登山的速度并不慢。
“那時候……你害怕嗎?”
“嗯。”
“現在不害怕了?”
“不,現在還是害怕。”
“害怕什么?這里又沒有虎啊狼啊熊什么的。”
小仙兒偏著頭看著陳策,眼睛忽閃忽閃的,“過了明天午時,我就不怕了。”
陳策沉默。
這句話的意思他明白,過了明天午時,陳策生則小仙兒生,陳策死……小仙兒不會偷生。
小仙兒怕的是這個過程,而不是最后的結局。
“天上真的有神仙嗎?”小仙兒問道。
“有。”陳策回答得很肯定。
“如果真的有神仙……他們怎么就瞎了眼呢?”小仙兒坐在山巔看著星穹,不知道在問陳策,還是在問這蒼天。
陳策也看著天,沒有說話。
小仙兒垂首,低聲說道:“我們出發吧,已經過了午夜。”
過了午夜,陳策還剩下六個時辰。
在這六個時辰里,他們必須找到荒人,并殺死他成功竊取時間,陳策才能夠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