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了一下，擺了擺手，笑道：“算了，你也別操心了，她們那些人，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隨她們去吧。日久見人心，以后自然會有明了的時候。”

探春沉吟片刻，點頭道：“姐姐說得對，我記下了。”說完這些話，突然長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黛玉心中詫異，抬眸看了看探春，見她清麗的臉頰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哀愁，便柔聲問：“妹妹，你有心事嗎？”

探春低了半日頭，方緩緩道：“我聽了姐姐的話，去看了姨娘和環兒。姨娘見了我，起先很高興，說了幾句話，卻催我快走，似乎并不怎么喜歡我。”

黛玉聽了，淡淡一笑，拉著探春的手，柔聲道：“妹妹，平日里你那樣聰明，今日個怎么糊涂了？你是姨娘的親生女兒，姨娘怎么會不喜歡你呢？只因素日里你在老太太跟前養活，又尊敬太太，別人才不敢小看你，將你當成正經的小姐。你與姨娘若是太親近，別人見了，一定會有許多閑言碎語。傳到太太那里，必定對你不好。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姨娘一片苦心，妹妹千萬不要誤會了。”

探春聽了這些話，若有所思，良久方微微頷首，柔聲道：“謝謝姐姐，我明白了。”慘淡一笑，蹙起眉心，接著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到頭？”

黛玉見她臉上仍舊帶著一絲黯然，便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人生便是這樣，有太多的不如意，太多的無可奈何。有些事情，若是無法改變，我們便只能接受。”

探春輕輕頷首，抬頭瞧著黛玉，殷切地道：“姐姐，我知道你對環兒很好，但也別太惦記他了。雖然姐姐是好意，但若是讓人知道了，必會給姐姐惹麻煩的。”

黛玉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兩人又敘了會子話，眼見天色不早，探春便起身告辭。

黛玉拉住她，止道：“妹妹，你且稍等片刻。”喚了雪雁過來，讓她取了一包茶葉，遞給探春身側的侍書，笑道：“我瞧妹妹似乎很喜歡這碧螺春，妹妹且拿些回去，嘗一嘗吧。”

探春擺了擺手，道：“這茶葉名貴非常，我聽說姐姐也只得了四兩，我怎好要姐姐的？”

黛玉笑道：“我們是相好姐妹，何必計較這些？若是尋常人，我才不愿意給呢。那日寶姐姐過來，喝了這茶，也贊不絕口，我卻沒接她的話。”

探春聽了，“噗嗤”一笑，道：“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命侍書收了，柔聲道了謝，方轉身去了。

黛玉目送探春遠去，起身走到窗戶旁，仰頭看著湛藍天空上云舒云卷，縹緲自在，心中暗自嘆息。縱然她不愿牽涉進賈府的爭斗，但人在侯門，仍舊是非不斷。何時，她能如天邊的云彩一般，悠閑安靜、瀟灑自在地生活？

驀然一陣風過，黃葉紛飛，帶來絲絲涼意。黛玉的心微微一顫，秋意涼涼，寒風無情，此時此刻，遠在千里之外的父親，是否依舊安然無恙？

重陽節前一日，韓夫人打發大丫鬟綠衣，送了極豐厚的節禮，并迎黛玉過府相聚。黛玉也覺住在賈家煩悶，便帶上采薇她們，一同前往韓府。

到了那兒，韓夫人親自出來迎接，拉著黛玉進了上房。兩人坐下敘了一會家常，綠衣便挑簾子進來，笑道：“夫人，有貴賓到了。”

韓夫人“哦”了一聲，側頭瞧了黛玉一眼，方笑道：“是四公子吧？”

一語未了，房外響起一聲嬌笑，接著便聽到有人道：“不是四哥，是我。”

黛玉抬頭看時，見韓夢卿陪著一位少女，在一群丫鬟和侍女簇擁下，款款走了進來。那少女眉目如畫，梳著近來京城最流行的飛月髻，珠翠釵鈿，光耀奪目，穿了水紅色細絹流云宮裝，渾身上下，環佩叮當，高貴異常，眼底卻一片清凌，純真和善，一看便是容易親近之人。

黛玉心中疑惑，正低頭思忖這少女的身份，韓夫人已經笑道：“汐筱公主好。”邊說邊站起身，朝來人屈膝一福。

黛玉怔了一下，忙也站起身，正要行禮時，已被汐筱伸手拉住。汐筱眼眸一轉，仔細打量，見黛玉眉蹙春山，目盈秋水，桃腮杏靨，身態輕盈，襯上一襲水藍色輕羅衣裙，纖不染塵，直如出水芙蓉一般。

汐筱不禁看得呆了，半日才道：“姐姐，你真好看。”

黛玉微微一笑，朝汐筱道：“黛玉不過是蒲柳之姿，公主過獎了。”

汐筱搖了搖頭，笑道：“倒沒有過獎，我見過的人，姿色最美的，也及不上姐姐一半呢。”

韓夫人抿唇道：“這倒是真的，比林姑娘好看的，我也沒見過呢。”說到這里，側頭看了看汐筱，問道：“公主，你怎么有空過來？”

汐筱目不轉睛地瞧著黛玉，笑道：“前幾日，我聽說四哥將心愛的鸚鵡送給一位姓林的姑娘了，我心里不服氣，便拉著韓哥哥問了問，知道林姑娘今天會來，便特意過來瞧瞧。”

黛玉聽了，垂下眼簾，面上微微一紅。汐筱淺淺一笑，眉飛色舞地道：“見了林姐姐，我終于心服口服了。姐姐長得像仙子，氣質更是與眾不同，四哥哥的眼力果然不差。能認識姐姐，今日個我真來對了。”

黛玉緩緩低眉，正要答話，耳畔卻傳來一陣腳步聲，步履匆匆，顯然來人很是焦急。黛玉很是吃驚，抬起頭來，正對上水涵深邃的眼眸。

眾人忙起身見禮，韓夫人笑道：“你們先聊，我出去打點一下，讓人送些糕點過來。”說著，帶著韓夢卿出去了。

水涵擺手揮退房中的丫鬟，朝黛玉微微頷首，方看向汐筱，皺眉道：“誰許你來找林姑娘的麻煩？”

汐筱眼眸流盼，笑道：“四哥，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欺負林姐姐了？這樣仙子一般的姐姐，誰舍得欺負？你什么都沒看到，只知道冤枉我，真不是個好哥哥。”說著撇了撇嘴，長眉微微凝起，模樣甚是可愛。

黛玉見她如此調皮活潑，嘴角輕揚，笑靨如花。汐筱也笑了笑，瞧著水涵，繼續道：“四哥，你素來很不喜歡女孩子，也不怎么憐香惜玉，怎么待林姐姐這般與眾不同？”

水涵怔了怔，面上閃過一抹暗紅，哼道：“這是我的事情，你管得著嗎？”

汐筱“哦”了一聲，眼中劃過一抹調皮，側著頭道：“四哥哥的事情，我的確管不著。既是這樣，我的事情，四哥哥也別管。”起身挽住黛玉的手，笑意盈盈道：“我與姐姐同歲，只比姐姐小二個月。我好喜歡姐姐，想與姐姐結拜，以后我們就以姐妹相稱，可好？”

黛玉很是驚異，還未答話，水涵已經拂了拂衣袖，皺眉道：“汐筱，你別胡鬧。”

汐筱咯咯一笑，清脆如銀鈴，道：“我怎么胡鬧了？我與林姑娘一見如故，怎么就不能與她結拜了？”眼眸轉動，朝四周張望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哎呀，莫非四哥哥對林姑娘有非分之想，怕林姑娘當了我的義姐，便不能當我的四嫂了？”

黛玉聽了，羞澀不已，瑩白的皮膚沁出絲絲紅暈，宛若春日桃花一瓣一瓣盛開在面上，娟秀明麗，風致萬千。

案幾上以清水供養著大束新折的芙蓉，花姿淡雅，黛玉秀麗的容顏與花面交相輝映，美到極致。水涵看在眼里，不由得癡住，怔怔地盯著她，目光再難移開半分。

一旁的汐筱見他如此失態，更是大笑起來，拍手道：“四哥，你怎么不答話？”

水涵這才回神，瞧著汐筱，眼中閃過一絲薄怒，哼道：“還是孔夫子說得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汐筱聽了，也并不生氣，嘻嘻一笑，撫摸著腕上如碧水般澄澈通透的玉鐲，懶洋洋地道：“四哥，你這話可說錯了，林姐姐也是女子，四哥這樣說，豈不也是在罵林姐姐？”

水涵含怒看了看汐筱，面色微變，轉頭朝黛玉道：“涵潼一時口誤，林姑娘，你別誤會。”說著微微欠身，朝黛玉作了一揖。

黛玉忙起身還禮，柔聲道：“黛玉明白，四公子不必如此。”

水涵這才放心，嘆了一口氣，指著汐筱道：“我這妹妹向來如此，整日里由著性子鬧，不懂禮儀，林姑娘，你多擔待吧。”

汐筱一臉尷尬，吐了吐舌頭，垂首不語。黛玉輕柔一笑，搖了搖頭，緩緩道：“公主純真可愛，毫不驕矜，一言一笑，均出自本心，我倒喜歡公主這樣的性情。”

汐筱聽了，立刻喜笑顏開，拉住黛玉的手，道：“還是姐姐好，比四哥強多了。”說著，側頭看著水涵，得意地揚起眉。

水涵見了，哭笑不得，擺手道：“得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汐筱眨了眨眼，不服氣地道：“你不走，憑什么趕我回去？是不是盼著我走了，好與林姐姐說悄悄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