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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 帝姑
  • 彼岸煙火
  • 3175字
  • 2013-08-02 20:50:13

夢里,我如斯知足。

夢里的世界,天地稀聲,沒有慕容相,沒有癡兒,沒有后宮妃子,沒有權謀天下,有的,只是這一刻,我與我的姑姑,相守,老去。

我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話,要與她說。

我想問她:“姑姑,慕容相,真是那么好?”

我亦想問她:“姑姑,你守著燁兒,教養燁兒,只是因著,皇命不可違?”

我還想問她:“姑姑,要怎樣,你才能,心甘情愿,永遠的,陪著燁兒?”

但是,縱然是夢里,我亦是不敢問,我怕,一旦我開口相問,姑姑便會轉身離開,從此,縱然是夢,亦是吝于現身。

所以,我不問,我只是,守著這難得的夢里幻像,守著夢里的姑姑,期許著,天地在瞬間塌陷,光陰就此停滯,瞬間永恒。

我以為,只要我成為姑姑期許的一代帝王,登臨九天,俯瞰天下,殺伐決斷。

那么,姑姑便是,順了心,如了意。便是,對我不再心有失望。不會,因著失望,而抽身離開。這是,姑姑在我八歲當年的御花園,給予我的承諾。我便當了真。自此,一心一意,走那注定要走的帝王之路,為走上那萬人之巔,犧牲一切,在所不惜。

遇神殺神。

遇佛殺佛。

稱帝那日,我走出伏波宮,走向那世人矚目、我的皇兄們為之拼殺的九重金殿。

遠遠的,回頭,視線盡處,是一身寬袍水袖的姑姑,站在伏波宮高高的階梯上,她的身后,是那紛飛如雨的落櫻。是的,又是一年落櫻落。我看見,櫻花深處,姑姑的容顏,在亂紅飛濺中,如空谷蓮花靜然綻放,仿若,三歲時初見的容顏。

我的姑姑,在這伏波宮,在我眼中,有著,永遠未曾老去的容顏,那如蓮花般的容顏。

終是,一步一步,走回去,停在她身前,她依然在笑,縱然是笑,眸中,總有一抹,淺淺的疏離淡淡的漠然。

那一刻的我,是那么的躊躇滿志,靜靜的,望著她,許久,伸手,拂去姑姑肩頭櫻花,啟唇,只是極淡極輕的一句:“姑姑,不會再有事的。”

是的,自那刻起,我是帝王,是這深深宮禁的主子,足以,保護自己想要保護之人。

從此,我可以,給予我的姑姑,盛世的安寧祥和,后宮的尊崇榮耀,不再有步步驚心,不再有陰謀算計,不再有隱忍求全。

但是,我的姑姑,唇角彎起輕微的弧度,清淺的笑,問我:“燁兒,南方,有多遠?”我穿過姑姑的視線,看到的,是那遙遠的南方。

當時,我并不明白。

我只是,盡力的,努力的,做我的帝王。期許著,有一日,天下真正太平,百姓長治久安,我的姑姑,回頭,看我,眸光贊賞,對我說:“燁兒,你當真是,不曾讓姑姑失望。你允諾姑姑的,都做到了。”

我在我的九重金殿,做我的帝王,偶爾,臨幸后宮妃子。妃子一個接了一個的納,按著家世等級,掂量著朝中各方勢力,逐個封號,哪一邊都不能厚此薄彼了去。因為,其時,還不是我整治朝堂之時,其時,我必須平衡朝堂各方勢力,全心應對北方邊疆叛亂。

當時,我的皇祖母尚在,曾經提及:“國不可一日無主,后宮,亦是不可一日無后。何如,早早定了后位人選。”

當時,我知道皇祖母的心思,她不可謂不為我著想,后位一日空懸,后宮稍有實力的妃子連帶她們背后的家族勢力,總也是削尖了腦袋謀劃。

我只是,淡淡的側頭,問皇祖母身后的姑姑:“姑姑,您怎么說?”

“慕容相為朝中股肱之臣,聽聞府上千金賢惠端雅,又是名門出身,娶后,當娶此女。”我的姑姑,輕笑著說,“更重要的是,這于圣上的千秋大計,百利而無一弊。”

皇祖母點頭稱是。

我收回眸光,不置可否:“如此,朕會考慮。”

后來,皇祖母病重,納后一事,就此擱淺,姑姑再也不曾提起。

再后來,皇祖母病逝。

我趁機,收回外放于皇親國戚的權勢。

而我的姑姑,自皇祖母病逝后,開始在她的籬落宮,歌舞盡歡,日日笙歌。于是,太多太多的關于帝姑言行不端,放蕩形骸,有辱皇室風范的彈劾,撲面而來。

我沉默,甚至是,刻意的,不聞亦是不問。在大臣眼里,是刻意的包庇與明顯的袒護。

我問暗風:“朕,做錯了么?”

暗風不解:“圣上英明,何來有錯?”

我擱下奏章,轉身,隔著九重金殿的軒窗,望向那東南一角,遠遠的,是籬落宮高高懸掛的宮燈在夜色下搖曳。

姑姑,如果,我不曾做錯,那你,何如,這般的,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深深的皇宮,離開燁兒?

你大張旗鼓的養面首,養藍顏。囂張高調的靡亂與奢華。

不過是,想要,通過眾大臣的彈劾,脫去宮裙,離開深宮,去更遠的地方,逍遙,自在。

姑姑,你的心思,燁兒何嘗不懂。

但是,姑姑,燁兒的心思,你又何曾懂過?

燁兒,如何能夠,舍手,放你離開?如何能夠?

你若離開,這個天下,這個帝位,于燁兒,又有何意義?

姑姑,你說:“南方,到底有多遠?”

那么,姑姑,你離燁兒,到底,又有多遠?

燁兒,終究,還是做錯了。燁兒的錯,在于,不該想當然的以為,只要將慕容凝送到你身邊,那么,你便是不再向往那未知的南方,便是有了,留在京師,留在皇宮,留在燁兒身邊的念想。燁兒的錯,在于,不該理所當然的認為,你對慕容凝的好感只是好感罷了,如姑姑這般清冷涼薄的性子,又怎會,將一個人長久的記掛在心?時間長了,好感自然淡了,散了。而我,亦是需要這一段時間,整治朝堂,穩定后宮。

是的,我錯了。我不曾想到,姑姑對慕容凝的癡想,竟然深到,縱然京郊一年的吃齋念佛,不得相見,亦是不曾淡下去。

幸好,我算到,慕容凝對姑姑,終究是因著父親的猝死,而心有不甘。

幸好,慕容凝娶妻了。而我,亦是要娶妃子,慕容凝的妹子,曾經被我的姑姑定為該娶為皇后的女子。納那個女子,賜她貴妃封號,我想,對于慕容府,我已算是給足了面子里子。那位正義至迂腐的老人因彈劾姑姑,而猝死于金鑾殿前。那么,我拜他的兒子為相,我封他的女兒為貴妃。如此,還有人,會提及當年老人的一死,我的姑姑,有脫不得的干系么?皇家浩蕩恩典威儀,我毫不吝嗇,賜予慕容府,不為別的,只為我的姑姑。

沒有人會懂。

我的姑姑,亦是不會懂。

但是,姑姑,慕容凝真是那么好,那么的,值得姑姑你,為他的娶妻,而放火燒庵堂,繼而跳水輕生么?

姑姑,那一刻,我將你擁在懷里,真的,有那個剎那,我是那么的,想要掐死你。那一刻,我心里熊熊的怒火,足以,將我焚燒殆盡。

可是,后來……

后來,燁兒,吻了你。

縱然,那一刻,姑姑是將燁兒,想成了慕容凝。

但是,燁兒,是真的感覺到了幸福,心悸的幸福。

姑姑,自那刻起,你不再只是燁兒的姑姑。

如若,燁兒注定了,是帝王。那么,你就是,燁兒心底,認定的,最初的,最終的,唯一的,皇后。

燁兒的皇后。

縱然,注定了,燁兒此生,只能選擇緘默。

但是,姑姑,燁兒什么都可以讓,什么都可以舍,唯獨,你,燁兒縱然與天下人敵對,與世俗倫常悖理,亦是,無法放手。

燁兒想要的,只是,像這夢里一般,你握著燁兒的手,陪在燁兒身邊。什么都不做,就這么,度過這一輩子。

姑姑,沒有了你,天地之間,燁兒何其孤寂。

如果可以,燁兒只求,一夢千年。

夢里,千年的光陰下,姑姑你,永是,我的姑姑。只是,我一人的姑姑。

再次醒來,已然日暮西山。細細看了看榻上之人的睡顏,容色雖是蒼白未減,眉眼之間青黑色卻是已然消失殆盡。仔細為他換了紗布,換了藥,又細細的擦洗了一遍他的身子。這才出聲喚:“莫尋……”

“奴才在。”莫尋的聲音從珠簾外傳來。

“吩咐下去,備紅棗蓮子羹湯來。”

未幾,紅棗蓮子羹湯端了來,我掀開簾子去接,見是衛忠親自端了羹湯來,衛忠神色舒朗,想來老軍醫遭暗殺一事處理得分外順利。

接托盤的空當,我笑問道:“衛副將,軍中一切可好?”

衛忠濃眉微舒,抱拳,道:“一切如小姐所料,順利得緊。”

“待我伺候了公子用膳,衛副將可是得空好生將這邊關之事,仔細說來?”其實,到現在為止,我并不清楚燁兒受傷的前前后后詳情,以及所謂暗殺一事的來龍去脈。縱然是在來漠北的路上,暗風與我說了燁兒受傷之事,也只是暗探報來的信兒,寥寥數語,不外乎“圣上涉獵,不慎中箭,龍體有礙”云云。我心里亦是有數,再問暗風,亦是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切,還有待到漠北后,詳細相詢。初到漠北,全心的是燁兒身體所受的傷,自是無暇顧及其他。現如今,燁兒身子在恢復中,又于我來邊關的當晚再次發生暗殺之事,其中蹊蹺與鬼魅,容不得我不去探究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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