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帝姑
- 彼岸煙火
- 3063字
- 2013-08-02 20:50:13
我道:“能成為軒轅大俠心頭痣,那位姑娘當真是幸福。”
“不,是在下深覺幸福,有此心頭痣,此生已無憾。”
站在夕陽下,聽一個認識不過半炷香功夫的男人,狀若推心置腹的談及心中摯愛,是不是有些詭異?
其實,我亦覺頗多詭異。但是,因為這個男人是慕容凝的知交好友,我便是盲目的生了幾許愛屋及烏之情。
我在清風中,神色溫婉,大方笑道:“真不知本宮是否有幸,能一睹軒轅大俠那心頭痣芳顏。”
“他日公主千歲若是下江南,在下定當為公主千歲引見。”
正說著,我眼角瞟到遠處皇城根下拐角處出現的一抹淺碧色身影。
心,沒來由的振了一振。
或許,老天爺當真是憐我這幾日在這京城的大街小巷的溜達閑逛,竟是在這樣的清風徐徐,這樣的夕陽黃昏,讓我得償所愿。
我微垂眼睫,狀若目不轉睛,專心的與軒轅問天聊家常。
我說:“今日幸得軒轅大俠出手相救,免了本宮成馬蹄下亡魂之厄運,無論如何,還是要擇日登門親謝的。不知,軒轅大俠住在哪家客棧,可否留下地址,好讓本宮他日登門致謝。”
軒轅問天道:“公主千歲何須如此客套,這于在下,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我笑:“本宮亦是不與軒轅大俠客套,本宮只覺軒轅大俠為人豪爽,心生結交之意。不過是打著登門致謝的幌子,希冀與軒轅大俠長談,聽那本宮頗感興趣的江南風物罷了。難道,軒轅大俠亦是顧慮本宮身為女兒身,怕授人以話柄,故而言語搪塞本宮么?”
軒轅問天忙搖手,道:“公主千歲當真是好利口,在下嘴拙如何說得過公主千歲。”頓了頓,道,“不瞞公主千歲,在下日前暫住慕容府。”
“哦,如此啊!”我輕笑了笑,“如此,本宮當真是不能遂了性子去拜訪軒轅大俠了。”
“如何不能?”軒轅問天虎眸一瞪,不以為然道,“在下當公主千歲是豪放利落之人,何須在乎謠言碎語,他人眼光?”
我低眉,笑了笑,道:“本宮是不得不為慕容相著想,本宮不能因著自己的性子喜好,讓慕容相受人指點……”
我狀若低眉垂首,絮絮叨叨的。
然后,我聽見軒轅問天的笑聲:“哎呀,真是巧,正說著斂思呢,斂思就出現了。”
慕容凝走過來,溫雅含笑,朝我施禮。
我頜首回禮,道:“慕容相這是處理完公務,要回府?”
慕容凝客氣道:“正是。”說罷,便是再微微彎腰,告辭的意味分外明顯。
軒轅問天一把拉過慕容凝,道:“斂思你來得正是巧,我明日有意于相府延請公主千歲,斂思你意下如何?”
慕容凝止步,神情抹過一層疑惑,于夕陽下,竟是俊美標致非凡,我一時只覺心口砰然,眼花熏然。
我忙口是心非的道:“軒轅大俠,不可,不可。”
軒轅問天仰首,道:“公主千歲真是過于謹慎了,斂思是何人?難道,做事還要看世人的眼光?只要己身行得正,坐得直,眾口亦是難以爍金。”
我心里一嘆,問題是,我確然是對那慕容凝存了非分之想。
暮色中,慕容凝的清雋面容宛如一副江南山水畫,素雅婉約,我看著,一顆心,也跟著素雅到了極致。夢魘、深宮、帝王……一切的一切,好似都離我遠去了。
慕容凝浮出一絲微笑,對軒轅問天道:“若是公主千歲不嫌相府簡陋,竹雅隨意即可。”
我忽然發現,竹雅這個字,應該用在慕容凝身上更是合適。
軒轅問天當真是不負我心中所望,忙忙的道:“在下是客,借斂思府宅延請公主千歲,斂思若是不隨同一側,在下亦覺難堪。”
慕容凝眸光越過遠處的皇城根下來來往往的人群,投注在我身上,溫雅笑道:“若是公主千歲首肯,微臣自是待席相陪。”
我聞言,只覺,一瞬間,百花齊放,鳥語花香。
追根朔源,要感謝的,應該是我那皇帝侄子。如果不是他拆了我的籬落宮,如果不是他留下什么“朕在伏波宮中齋戒七日”的旨意,我如何正大光明的留在這宮外數日,又如何能在此時此刻,與慕容凝再次面對面,竟還能定好明日之約。
我不知道,我心中誠摯的謝意,我那此時正在北疆奔波軍情國事的皇帝侄子能否感應到。
皇城根下相別,軒轅問天道:“如此,明日,在下于相府,恭迎公主千歲芳駕。”
我立于清風中,面朝夕陽余暉,衣袂飄飄,展眉輕笑,道:“明日申時,本宮自當如約而至,風雨無阻!”我說這句話時,眸底余光瞟向慕容凝,慕容凝那雙溫雅有禮的眸子看向我,神情里有微微的怔愣。
軒轅問天豪爽笑道:“斂思向來是在官衙處理公務至申時才得閑回府,公主千歲真是心思縝密,顧慮周詳。”又轉頭,看向慕容凝,道,“如此,你這向來兢兢業業處理朝政公務的好丞相,亦是無甚顧慮因著款待公主千歲而耽擱公務了吧?”
“微臣多謝公主千歲的體諒與成全。”慕容凝秀致的容顏上依舊是那招牌式的溫文有禮笑容,因著這招牌笑容,亦顯我與他之間的深深隔膜,分明涇渭。
我心里嘆了口氣,面上依舊是最美的笑靨,柔聲道:“慕容相為圣上分憂,日夜操勞國事,可謂國之棟梁,本宮身為帝姑,感激慕容相還來不及。又豈敢受慕容相這一謝?這不是,折煞本宮么?”
慕容凝明亮的眸子再一次閃過些微的疑惑,許是,不甚適應我如斯的深明大義與端莊有禮吧。只怕是,因著這不適應,內心里,對我更是心生幾許戒備與警惕吧。
確然也是,先前的我,可是向來不吝于表露自己對慕容相超級好感的,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后,不管是面上還是里子,向來是唯恐世人不知當朝帝姑癡戀當朝慕容相的高調與囂張。
不用費心琢磨,也能猜度到慕容凝此時的心里大概所想,無怪乎是有兩層想法。其一,那日,他大婚,我居住的玉雕庵堂在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我為他而跳河輕生,不曾死成,卻是死了對他的非分之心,故而,如今再見面,可云淡風輕,可溫婉有禮,可相逢一笑抿過往,他是丞相,是我乾昭朝棟梁之臣,是帝王的股肱大臣,我是帝姑,是我乾昭朝大長公主,是帝王的至親之人,僅此而已。其二,帝姑是誰?是在深宮數十載,在如蛇蝎詭譎的奪滴之爭中,步步驚心,輔助少主登臨帝位的女子。這般的女子,向來與單純簡單無緣,看待這般的女子,亦是不能掉以輕心。如今,帝姑這一出溫婉有禮、大方淡然的相處之道,絕非“心死情淡”那般簡單,必是有另外的目的與意圖。
我想,心思敏銳寬廣如慕容相,心中深存的,定是那第二層想法罷。
唉,做人,若是注定不能做一個如煌一般的癡兒,那么,做個糊涂蟲亦是福氣。
可惜,我,慕容相,帝王,誰也不是糊涂蟲。所以,注定的,一個字——累。累身,累心;累己,累人。
在慕容凝轉身,與我擦肩而過時,咫尺相近的距離,我的水袖,他的窄袖,兩兩輕觸,無聲無痕。
目送了慕容凝走遠,我又在皇城下默立稍刻。
未幾,莫尋悄然立于我身前,挺拔的身形擋去淡金夕暉,莫尋眸光微幽,道:“公主千歲,還是,盡早回宮罷。”朝我攤開他的掌心,寬闊的掌心,赫然而立兩枚暗紅色長釘,“奴才在那匹汗血寶馬的臀部找尋出,深入血肉,若非細看,無法瞧出異樣。長釘抹了劇毒,汗血寶馬在跑出城門外三里處,暴斃于地。”
暗風勃然大怒:“皇城腳下,何人如斯大膽妄為,欲謀害公主千歲。卑職這就布下天羅地網,不查出幕后兇手,絕不罷休!”
我默許了暗風轉身去查探究竟的行為,只是讓暗風先自將碧瑤與癡兒帶回酒樓。
碧瑤的膽子確實不算大,經此一出,早起嚇得面色慘白,我輕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嚇壞了吧?”
碧瑤顫著櫻唇,囁嚅許久,才楚楚可憐的道:“姑姑,碧瑤終算明白,公子曾經對碧瑤所言。”碧瑤還是習慣喚我那皇帝侄子為公子。
我頗感興趣的問:“哦,圣上的哪句話,竟是讓碧瑤你在此時此刻,如斯深有感觸。”
碧瑤道:“世人皆道權貴好,焉知權貴招豺狼。”
我心內嘆息聲,原來,我的皇帝侄子,也有如斯感性的一面。而這感性的一面,這感悟的言辭,從未在我眼前顯露過一絲一毫。我便是以為,我的皇帝侄子,是與感性絕緣的一代合格帝王。
原來,并非如此。
原來,總也有人,是可以讓我那皇帝侄子在某個時刻,松懈了帝王的冷然決然,流露出感性的一面。雖然,也只是某個短暫的時刻而已,也只是一句寥寥數語的感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