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帝姑
- 彼岸煙火
- 3002字
- 2013-08-02 20:50:13
當一個人,開始追憶往昔時,是不是說,是最初的蒼老?
我伸出左手,摸了摸了自己的臉龐,凝眼望去,菱鏡中的女子,縱然因著肩胛受痛柳眉輕斂,縱然因著失血的緣故而面色蒼白,卻是無損那世人眼中所謂的絕色風華。
曾經,我的姨娘,已故乾昭朝太皇太后曾拉著我的手,嘆息道:“自古,紅顏多禍水!而你的母親,哀家最小的妹子,便是最鮮活的佐證。”
“寧兒,你天生承繼謝家與夜家最完美的容顏,這是幸,還是不幸?”
“寧兒,不管何時,你要切記,花無千日艷,紅顏多薄命,禍水東流復不清。”
“寧兒,以后,你會明白,哀家讓你,守在太子身邊,教養太子的真正苦心。”
我輕笑,菱鏡中的容顏,若桃夭朝霞,流光溢彩,對身后的三兒道:“三兒,人人都說,男兒自古愛紅顏;亦是很多人,以為,本宮會是那千古一紅顏,一笑足以傾天下。”
“當真是抬舉本宮了。殊不知,本宮縱然使盡渾身解數,連一個男人的心都傾不了。又有何能耐,傾天下?”
“本宮舍身一傷,換來的,也不過是一次涇渭分明的探傷而已。真是可笑,亦是可嘆。”
罷了,罷了!誰讓,偏偏的,當年春光深處的一瞥,遇見的,就是那個人呢。
如果,真有輪回之說,也許,前世,是我虧欠他甚多,這一世,換我來動心、動情,偏偏,求之不得吧。
許是傍晚時分睡多了,又因著肩胛處漲漲的火辣疼痛時斷時續、時緩時緊,我躺在床榻上,終是許久未能入眠,在寂滅暗夜里,側著身子,睜開雙眼,盯著輕攏紗窗的透白月光,耳畔回旋的是一側小塌上三兒輕微韻律的呼吸聲。
更深夜長,終究是無法入睡,正待我放棄入眠,欲披衣下榻,去外面的小院里靜看星夜時,紗窗上晃過一抹黑影,迅捷亦無聲。
我心里暗自一緊,尋思著,縱然暗風與莫尋被我遣離開,這小院四周難保不是暗衛密布,畢竟,我的皇帝侄子臨行前是留了這道“好生護衛本宮以周全”的密旨給暗風的,暗風不是那種沒分寸的人。那么,此人能在戒備森嚴的暗衛眼線下潛入小院,定非等閑之輩。只怕是,一身好功夫,是堪當與我那皇帝侄子相提并論的。
心念在瞬間逗轉了個徹底,在那黑影悄然立于我床榻前,我屏住了呼吸,狀若熟睡,只是攏在寬袖內的右手食指輕扣,只要那人一有動靜,我足夠在千鈞一發之際按動扳扣,發射出毒鏢,致那人于死地。
直覺里,是那人慢慢俯低身子的暗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只手,輕然觸過我頰邊發絲,然后,慢慢的,滑移,滑過我的下顎,滑至我的喉口,五指蜷縮如鷹爪,只要那人稍一用力,足以頃刻間擰斷我的脖子,讓我瞬間香消玉殞,難見明晨的朝陽。
能夠感受到的,那人,內心里,對我所懷有的憎恨,恨不能撅住我的喉嚨,慢慢的用力,看著我,慢慢的窒息而亡。而此時此刻,那人便是在做著,這一直夢寐以求的事。
我分外不喜歡這種感覺,從來都是我為刀俎,別人為魚肉。而此時此刻,我分明的感受到那我為魚肉,他人為刀俎而帶來的被動感,以及,席卷渾身的厭惡感。
但是,那人好似并不著急置我于死地,一直維持著那種撅住我喉口的動作。好似,有足夠的時間,慢慢的,親手的送我上天堂或是下地獄。
我心底劃過一聲冷笑,這個世上,太多的人,往往不是死在對手手里,而是,死在自己的自負甚高上。所以,我從來不自負甚高,惟有步步為營,果斷出手,方可克敵制勝,以最大的把握保護自己的小命。
我狀若無意的輕微翻身之際,右手猛旋,銀白神器在我尚未睜開雙眸之際已然朝那黑影射去。但是,比神器還要迅捷的,是那人的手指拂過我的心窩處,在我意識到自己已然被那人點中睡穴時,在兜頭而來的沉黑睡意前,我來不及睜眼,最后的意識里,是耳畔傳來的一聲極其輕微的嘆息聲,綿延的是輕如煙云的無奈、無力還有那淺淺的哀愁與傷感。
在漫然的疑惑與不解中,我陷入了,沉沉的睡眠。最后的最后的淺薄意識里,我意識到自己所犯的天大的錯誤,那就是,我縱然步步謹慎,終究還是大意了,若是,老天爺許我此次有驚無險,此后,定是要以此為鑒,身邊不可一刻無高手護衛。也許,我應該讓莫尋變得更強大,亦是或者,我可以馴服另外一個更強更忠心的高手為我所用,護我一生無虞。
當耳畔傳來清越樂音時,我竟是恍惚的,以為自己走進了天堂,云霧繚繞,珠簾深處,那低眉順眼,素手弄箏的女子,珠簾輕拂,晃動的是那優柔美好的側顏。
有低低的聲音如夢幻般的在我舌尖回旋,一如,曾經的曾經,那煙水瀲滟的西子湖畔,在每一個日升月落的日子,歡快的跑過去,跑向那溫婉含笑的女子,撒嬌的,軟軟的,愉悅的,輕脆的,喊:“娘——”
但是,此刻,那低低的聲音尚且留在舌尖,我已然警醒過來,倏然睜開雙眸,昨晚種種在腦海閃過,耳畔傳來珠簾卷起的聲音,起身的瞬間,我猛然抬頭,隨著一聲厲問:“誰?”袖中的利器已然連發數根。
“叮——”
“叮叮叮——”
藍影晃過,銀白色利器被那倏然而至的真氣揮離了方向,打在側墻上,火舌濺起,利器叮然掉落地面。
我看了眼悄然跪在塌下的莫尋,又看了看那顯然是被嚇壞了的彩衣女子,面容煞白,目光呆凝,目光從那女子臉上一掠而過,我左右一瞧,分明還是昨日的廂房。
微微伸手,撫上自己的脖子,在喉口出停了停,毫發無傷,竟也是奇事。
我掀被下榻,莫尋就著跪立的姿勢,為我穿鞋。
我低眉望著莫尋寬朗的后背,問:“什么時辰了?”
莫尋答道:“晌午。”
“癡兒呢?”
“在門前大街上與小孩子玩鬧,奴才好說歹說,亦是不肯隨奴才回來。”莫尋站起身子,扶我起身,在梳妝臺邊坐下,又道,“奴才請大統領在一旁照應著。”
我余光瞟了瞟那尚未回神的女子,問:“她又是誰?”
那女子好似這才反應過來,朝我施施然一拜,音如黃鶯,婉轉動聽:“民女碧瑤,見過大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碧瑤!?”我依稀聽那錦繡酒樓的老板娘提及過這個名字,“婉娘的女兒?”
“正是酒樓老板娘的女兒,亦是酒樓最好的樂師。”莫尋站在我身后,道,“奴才聽老板娘夸說,碧瑤姑娘的樂音有安神好眠之功效,故……”
我雙眼瞇了瞇,從菱鏡中打量了一眼莫尋插在我那被云鬢中的金步搖,漫不經心的問道:“三兒呢?”
“今兒個宋太醫有會診,宋小太醫一早為公主千歲換藥后,便去見習了,方要傍晚時分才能歸來。”
我點了點頭,對那女子道:“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碧瑤緩緩抬頭,我原是漫不經心的目光,倏然閃過銳光,旋即,長睫垂落,盯著菱鏡中自己的五官眉眼,臉色不似昨日的蒼白,就是自己,亦是覺得精神好了許多,好似體內有一股溫潤的真氣穿過四肢六骸,甚而是肩胛的傷,亦是不若先前的疼痛。菱鏡中顯示的容顏,確然是貌美如畫,肌膚賽雪,我朝著鏡中的自己扯唇笑了笑,問碧瑤:“先前,圣上來此,你可是弄箏隨侍身側?”
那女子愣了愣,雙膝微彎,跪在地上,惶恐道:“請公主千歲贖罪,其時,民女不知那是圣上,只當是尋常富貴人家公子少爺……”
我微皺眉,再站起來時,笑容嫣然,輕巧扶起碧瑤,拍了拍碧瑤的手臂,溫聲道:“本宮亦無怪罪于你,你何故惶恐如斯?再者言之,你能以清越樂音為圣上消除疲累,亦是于我乾昭朝有功,本宮謝你還不及,又何來怪罪于你?”
碧瑤聞言,精致容顏瞬間迷漫驚喜之色,期期艾艾道:“民女并無非分之想,只是想著,公子累時能想到來此小坐,聽碧瑤彈奏一曲,碧瑤已是無所求。”
世間女子,誰人沒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想望!?言過太虛,聽在耳里,不過是讓人徒生厭惡罷了。
我又笑了笑,道:“圣上若是心里記掛你,斷然不會委屈了你。”瞧著女子垂眸的笑顏,我又道,“碧瑤姑娘若是得閑,何如待本宮用了午餐,陪本宮四下逛逛。”
碧瑤自然是應好,又朝我拜了拜,這才輕步抱古箏出了門去。
我回身,望住莫尋,一字一句,問:“昨晚,是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