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儉跟著逃到東萊李篤家里,外黃令毛欽很快帶兵追到,刀劍閃耀,鐵甲封門,李篤沒有驚慌,請毛欽入屋,擺上酒席招待說:“張儉知名天下,逃跑不是因為他有罪,而是世道不公。大人一代英杰,即使真見到張儉,您難道能忍心把他捉去嗎?”
毛欽沒有說話,等李家人讓門外士卒酒足飯飽后,才站起來拍著李篤的背說:“蘧伯玉以獨為君子可恥,你為什么一個人獨專仁義呢?”
毛欽以分筋錯骨手注明,李篤似乎沒有感覺到危險,只是急于表白說:“我李篤雖說好義,您今日已得義之一半啊!”
毛欽先前的動作是在試探,如果李篤不讓自己靠近,或者立起反應,毛欽還是會動手拿人的。見李篤如此坦誠,毛欽一聲嘆息,出門引兵而去;李篤不敢僥幸,毛欽一時離去,不代表毛欽就能盯住后面的壓力,當即決定天黑就護送張儉北行,穿過幽冀,一路到塞外
當晚李篤和張儉兩個,收拾好包裹,到二更時分起來,洗漱完吃了早飯,整裝動身。李篤一身行腳商打扮,戴著氈笠,內著緊身衣衫,系一條黑色絲絳,穿著芝鞋,手持竹杖;張儉裝作一個家人,粗布衫褂,背了包裹。兩人出得草堂,取路登程,急急趁夜離開。細雨濕林,風寒料峭,兩人向北出了東萊郡,張儉問:“我們此去何處?”
李篤答道:“塞外有赤林集,我曾跟著東海糜家的糧隊去過,那里各族混雜,多少逃犯混跡其中,只要有錢,沒有人管你是誰。”李篤在張儉到后,早變賣了田產和值錢的家當,對這次塞北之行有著準備。兩人夜住曉行,登山涉水繞過州縣,不一日到達赤林集。
自從張純出任總管后,天雨會在幽冀兩州邊寒的地帶開辟了商業通道,現在赤林集熱鬧得很。檀石槐一時沒有南下的意思只是在千里邊境騷擾,但是物資交貨還是必不可少的,赤林集就成了一個絕妙的地點,名義上是烏桓的老巢,其實烏桓各部都控制不住,但鮮卑軍和漢軍又不能入內,就成了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張儉沒想到在一個縱橫數百里,連廢墟荒村都看不見的苦寒之地,竟然有這樣一個地方,不高的土石砌成的城墻斷斷續續,圈成的一塊地城周大約八九里。兩條大街通往四個大門,大街兩邊商鋪林立,熱鬧非凡,大白天賣家吆喝聲不斷,鮮卑語、烏桓語、匈奴語都有,漢語更是南腔北調。
市場上人頭攢動,北方各族的弓矢鞍勒、鍛鐵兵器、戰馬皮貨隨處可見,南方的陶瓷茶葉、絲綢漆器、金銀飾品遍布街巷,還有西域各國的駱駝、毛氈、葡萄酒等物品,應有盡有。市場上通用的是金銀這樣的硬通貨,其次就是大漢的五銖錢,城里有三家當鋪錢莊,負責兌換驗收。
兩人站在十字路口,就聽得有人召喚,喊的是張儉的字,抬頭一看,檀敷望著張儉和李篤是一臉的驚喜,連連揮手示意他們上樓,檀敷花白的胡子因為激動而在顫抖。張儉和李篤上了樓,只見在街角的一座酒樓的二樓,檀敷和正和一人在憑欄痛飲,國家彌亂,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兩人卻躲在這世外灑脫。
檀敷介紹,是竇武的族侄,竇章之子,原雁門太守竇統。竇統倒是很平靜,早喊伙計添了兩副碗筷酒具;李篤雖然不認識檀敷兩人,但也猜到必定是張儉的朋友,所以很放心地坐下來大吃起來,畢竟逃跑的這一個多月,沒吃上幾餐像樣的飯菜。張儉有點憤怒,板著臉坐下,壓低聲音問檀敷:“中原血流成河,無數仁人志士慘遭流放,你們躲在這小城里逍遙自在,難道一點都不慚愧。”
檀敷絲毫沒有在意,笑著反問道:“元節,你又為何到此?”
李篤手中的筷子一停,張儉頓時無語。檀敷面色有點冷道:“元節,我勸過你們多次,做事情要三思而行,國家大事豈能靠清談解決。你聽了沒有?陳蕃聽了沒有?你們一心想改變這個社會,卻從沒想過要改變成什么樣子,儒生治國,那時王莽的故事,你們把百官,把天子置于何處?”
張儉不快道:“朝政淆亂,奸臣擅權,士風激厲,當以敢為敢言相尚,故要爭樹名節,如李固、陳蕃抗于朝廷,郭泰、范滂議于市野,國勢雖亡,而公議猶存,使亂臣賊子有所畏忌。”
檀敷的臉嚴肅起來道:“昔魏齊違死,虞卿解印;季布逃亡,朱家甘罪。而君見怒時王,顛沛假命,天下聞其風者,莫不憐君壯志,而爭為之主。至乃捐城委爵、破族屠身,蓋數十百所,豈不賢哉!然君以區區一掌,而欲獨堙江河,終嬰疾甚之亂,多見其不知量。”
張儉一路揪心,但是尚存心志,覺得自己沒做錯,只是宦官太可惡;檀敷這幾句話徹底打消了張儉的心中的壁壘,只感覺自己是徒恨芳膏,煎灼燈明。李篤適時抬起頭問:“二公能在此處暢飲,當是另有打算,不知道可否一聞?”
竇統和檀敷都不由得看了李篤一眼,李篤的話里沒有什么玄機,但時機選擇得太好。張儉幸逢故友,想得就是要扳回局面;檀敷既然早早地來到塞外,自然有了打算,不希望張儉改變局勢。兩人雖然現在談的是過去,但是對過去的總結決定將來的走向,李篤一問,不著痕跡地提醒張儉應該了解竇統和檀敷的想法。
竇統笑道:“我們在塞外已經擁有一個小的部落,五千多人,三千控弦之士。原來竇紹前一陣子也在這里,聽說黨錮又起,帶著人去關西了。”張儉和李篤不再言語,竇紹還活著,竇統肯定不會聽其他人的。吃完飯,竇統和檀敷要回部落,張儉不愿前往,兩人只能找好客棧,留下十兩黃金和兩匹好馬,讓李篤繼續陪張儉,客棧老板見張儉二人有錢有背景,照顧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