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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鬼皮囊(下)

那個身著白大褂的身影,頸部逐漸拉長,頭顱宛如蛇頭般悄然穿過半透明的簾幕。

白色的口罩遮蔽了大半張臉,可笑的頭頂之上,一頂白色醫(yī)護帽顯得格外滑稽。

唯一露出的,是一雙閃爍著紅光的眼睛。它瞥見絕命,發(fā)出尖銳而詭異的笑聲,不陰不陽,令人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絕命渾身泛起雞皮疙瘩,不禁問道。

“笑,乃是迎客之道。有客自遠方來,我自當樂此不疲。”

“你知道我會來?”

“當然!”說罷,那頭顱縮回,恢復了正常模樣。那人轉(zhuǎn)身,用纖細如蔥的手指輕輕推開簾幕,走了出來。那手指白皙異常,宛如死人之色。

絕命同時注意到,那人腳上竟未穿鞋,而是一雙黑色的怪腳,仿佛被一層光滑的黑膠布緊緊包裹。

簾幕被推開的剎那,絕命透過縫隙,瞥見里面停放著幾輛醫(yī)護推車,推車上直挺挺地躺著被白布遮蓋的軀體。

對于那些人,絕命已無法窺見他們的靈魂。

“你將我引來,真是煞費苦心啊!”

那怪物手握一把寒光閃閃的手術刀,笑道:“苦心倒談不上,我只是動動手指,讓杜玥將你引至此地。當然,有些事情也是我故意讓杜玥做給你看的。”

“你到底是誰?”絕命追問。

“你可以稱我為骨魔。”

絕命一聽“骨魔”二字,頓時想起了東瀛四魔。四魔中,唯有骨魔擁有陰陽之聲,且能變幻各種模樣,因為他本就沒有固定的長相。絕命曾因好奇,大致了解過骨魔的情況。據(jù)說,骨魔在成魔前,曾是村中的一名醫(yī)生。他本是男兒身,卻偏愛女裝,因此常遭村人取笑,但他并不在意。一日,他救了一位被將軍府趕出的丑陋女仆。骨魔得知原委后,有意改變女仆的外貌。在骨魔的幫助下,女仆變得靚麗異常。她興奮不已,再次進入將軍府時,很快被將軍看中,收為妾室。然而,將軍府中佳麗眾多,她為了上位,再次找到骨魔,要求進行改造,并給了骨魔許多錢財。她渴望自己的皮囊更加完美,于是骨魔對她進行了徹底的改造。她回去后,眾佳麗都成了她的陪襯,她一躍成為將軍最寵愛的女人。但人的欲望無止境,她仍對自己的一切感到不滿,哪怕多了一點肉,也覺得拉低了美麗。于是她屢次找到骨魔,要求整改。當骨魔告訴她已經(jīng)足夠完美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怎么美,都不及骨魔的一半,哪怕骨魔是男兒身。她回到幕府后,為了防止秘密泄露,同時除掉她認為比自己漂亮的人,便對骨魔施以火刑。骨魔被冠以妖人之名,綁在木柱上受刑,幸得一場雨救了他的命。但他的容貌已毀,心智也發(fā)生了變化,開始靠吸食人的靈魂為生。那女仆也因不再受骨魔的保養(yǎng),皮囊變回丑陋之樣,最終被將軍以欺人之罪處死。

“東瀛四魔中的骨魔?”絕命再次確認道。

骨魔點了點頭。

絕命記得當年骨魔打扮得半男不女,雖然也遮著臉,但與現(xiàn)在相比,若非他自報家門,絕命根本認不出來。

“你生前作惡,活過來后仍死性不改!”絕命斥責道。

骨魔不以為意,笑著拉開透明的簾幕,將后面陳列的一切展現(xiàn)在絕命眼前。他走到一輛推車旁,小心揭開遮臉的白布。白布下是一張網(wǎng)紅般的臉龐。骨魔用手撫摸著那張臉道:“你知道嗎?她生前是個極丑陋的女人,對世界絕望時,是我的出現(xiàn)讓她看到了希望。是我的刀,讓她變成了萬眾矚目的明星。人永遠是外貌協(xié)會的動物,她因丑陋而自卑,沒有好工作,沒人接納,萬事不順。于是她找到了我,經(jīng)過我的精雕細琢,你看看現(xiàn)在的她多么美麗動人。她有了好工作,有愛她的老公,其他人都嫉妒她的姿色。是我?guī)退一亓俗孕拧Ul知她仍不滿足,總覺得肉多、眼睛不夠大。是她的無盡貪婪讓她走向了死亡。”

絕命望著那冰冷的尸體道:“那你就是殺了她的兇手。”

骨魔大笑:“我可沒權利殺死她們,讓她們送命的是那無盡的虛榮心。”

“一派胡言!這一切都是你的誘導!”

骨魔不理會絕命,走到旁邊的柜子旁。柜子上擺放著眾多黑體罐子,他拿起一個罐子,撕去外皮,將里面的魂魄吸進體內(nèi),空罐子隨手丟在地上。

“反正他們都已經(jīng)死了,而我們主人有命,要帶著你的尸體回去。”說罷,骨魔將手中的手術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向絕命。

絕命用刀一擋,手術刀被彈了回去。

這時,一條透明的絲線從骨魔手中射出,纏住了被彈回的手術刀。他用力一拉,將刀收了回去。

絕命看著骨魔笑道:“你覺得憑你一個人能殺了我?”

“我骨魔可不是喜歡個人英雄主義的人。”說著,骨魔將手中的絲線射向那些冰冷的尸體。

絲線如長蟲般穿進尸體的毛孔。

只見推車上的幾具尸體陡然睜開眼睛,躍然而起。它們的關節(jié)如機械手般隨意搖擺、拉長,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絕命發(fā)現(xiàn)那些尸體的嘴巴不斷張大,最后順著嘴角撕裂開去,露出尖利的牙齒。

骨魔笑道:“我從來不喜歡孤身作戰(zhàn),現(xiàn)在讓你看看我最新的試驗品——貪食者。我應該感謝那些有著無盡貪婪的人。”

絕命知道自己一口氣干不掉那么多貪食者,如果它們一擁而上,自己很快就會被撕成碎片。于是他借機在貪食者撲上來之際,猛地撲出窗外,帶著撞碎的玻璃碎片,重重摔落在地。

此時天空一閃,亮光照亮了黑色的云層,接著傳來一陣壓抑的雷鳴。

那些貪食者一個接一個從窗戶爬出,直奔集裝箱頂端。

這時絕命也看到屋頂上站著三個穿著和服的女人,她們并排而立。三個女人都戴著白色娃娃面具,左邊是笑臉,中間無表情,右邊是哭臉。笑臉和哭臉各持一把日式武士刀。

“我說過我從來不會孤身作戰(zhàn)!”骨魔騎著其中一只貪食者也鉆出窗戶,上了頂層。

絕命望著那三個戴面具的女人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傀魔。”

傀魔只是呵呵一笑,沒有回答。沉默便是最好的肯定。絕命對傀魔并不陌生,聽說無人能找到她真正的身體,這意味著她很難被消滅。

骨魔下了貪食者道:“絕命,我們主人有吩咐,今天務必要解決你!”

“你們主人就是一只縮頭烏龜,只派你們幾個蝦兵蟹將也想對付我,而自己卻不露真身。”

“我們四個加上貪食者,足矣!”

絕命亮出刀道:“先滅了你們兩個再說。”

這時頭頂傳來“呼”的一聲,一排蝙蝠飛過,傀魔旁邊出現(xiàn)了血魔。血魔笑道:“我們又見面了,絕命!”

絕命無心理會他。東瀛四魔已來了三個,以他現(xiàn)在的能力,遠不及當年神鬼兩族的泰斗,更不是東瀛四魔的對手。

接下來,讓我鄭重介紹,這位便是天狗將軍!”骨魔指著絕命身后朗聲說道。

不遠處,一位身材魁梧之人背負著龐大的十字架緩緩走來,那十字架與其說是精致打造,不如說是用兩根粗壯的樹干簡易拼湊而成。每一步落下,都令大地為之顫抖。

天狗將軍緩步邁向絕命,手中巨扇如盾,身著日本武將鎧甲,腰間雙刀佩帶,腳踏傳統(tǒng)日式高腳木屐,臉部隱匿于狼嘴面具之下,盡顯傲視群雄之姿。

絕命目光所及,木樁般的十字架上竟綁著一人,定睛一看,竟是顧芳婷。他驚呼其名,但她卻似昏迷般,毫無反應。

天狗將軍走至絕命面前,猛然將十字架插入地底,整個垃圾場仿佛地震一般,四周垃圾山上的廢棄物紛紛灑落。

天狗將軍抽出腰間武士刀,直指絕命:“想救她,先過我這關!”言罷,刀光一閃,向絕命劈去。

絕命眼見刀來,身形一閃,輕巧躲過天狗將軍的第一擊。隨后幾刀,均被絕命一一避開。

此刻,絕命已開始將自身鮮血注入妖刀之中,但他感到每失一滴血,體力便稍遜一分。

然而,絕命已顧不得許多,救顧芳婷要緊。他揮手將妖刀擲向天狗將軍。

天狗將軍見妖刀飛來,側身一閃,輕易躲過。

妖刀不偏不倚地扎入木樁,絕命借機躍過天狗將軍,縱身一躍,攀上十字架。

天狗將軍察覺中計,拔刀欲砍斷木樁,其他三個東瀛妖魔見狀,也一同沖了上來。

絕命抱緊顧芳婷,解開繩索。然而,當他靠近顧芳婷時,卻發(fā)現(xiàn)她已無心跳,身體僵硬冰冷,一股濃重腐臭味撲鼻而來。絕命定睛一看,懷中之人并非顧芳婷,那臉龐已高度腐爛,皮肉化膿,露出白骨,雙眼凸出,口中蛆蟲蠕動。

絕命知道自己中了計,一時心亂,未辨真?zhèn)巍C鎸@突如其來的變故,他驚恐萬分,失足跌落。此時,木樁也被天狗將軍砍斷,重重砸在地上。

貪食者們見絕命落地,如餓虎撲食般一擁而上。絕命剛起身欲拔妖刀,卻被貪食者一口咬住手臂,拼命將他拖向別處。貪食者接連撲來,絕命奮力掙扎,卻無濟于事,鮮血染紅了衣襟。他的痛苦呼喊聲漸漸微弱,最終消失在呼嘯的風中。

雷聲轟鳴,風卷落葉,飄入車廂。

杜玥緩緩睜開雙眼,只見幾個身穿白大褂的人也如自己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她慢慢站起身,望著漆黑的窗外,猛然想起自己還未向骨魔交糧納貢。環(huán)顧四周,絕命已不見蹤影,這意味著她無法交納絕命的三魂七魄。若不交魂魄,她的皮囊將面臨崩潰。

這時,她注意到地上的人。吃力地將那人翻身,將黑色罐狀蟲子放在胸前,隨意吸取了那人的魂魄,打算先應付一下。她下車,頂著狂風與枯葉,向垃圾場走去。

屋內(nèi)燈光依舊,亮光帶來一絲希望。

杜玥快步前行,只見垃圾場中央躺著一根被砍斷的十字架,架上綁著一人,那人身體已高度腐敗。杜玥只能從衣著判斷出那是個女人。那女人見杜玥經(jīng)過,開始掙扎,無唇的嘴巴不斷張合,似乎在求救。

杜玥手持承載著魂魄的罐子,緩緩從那女人身邊走過。突然,一道閃電擊中不遠處的燈柱,巨響讓杜玥嚇得蜷縮成一團,罐子從手中滑落,滾到那女人身邊。

那女人見罐子滾來,更加瘋狂,嘶叫著竭力去抓罐子。

杜玥見那女人被綁,鼓起勇氣上前撿拾。

豈料,杜玥剛蹲下身觸及罐子,一只僅剩皮肉的手猛然掐住她的脖子。

那綁在木樁上的女人一只手已掙脫繩索,掐向杜玥。

杜玥驚恐萬分,雙手亂舞,打落那只手。她欲起身,卻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

杜玥喘著粗氣,看著那女人手臂上的精致手鏈,猛然想起,她曾是與自己一同前往骨魔診所整容的成員之一。她為留住男人心,不斷要求骨魔完善皮囊,卻因此被迫出賣身體。東窗事發(fā)后,她淪落至此,無人愿接近,靈魂渠道斷絕,骨魔停止診療,她的皮囊逐漸破敗,終成尸鬼。

杜玥趁那尸鬼不備,撿起罐子,向屋內(nèi)跑去。

豆大雨點落下,瞬間傾盆而下。杜玥飛奔進集裝箱,短短一段路,已被雨水澆透。她習慣性跑上三樓,卻只見冷冰冰的醫(yī)護推車和半透明的簾子。

“骨仙!”杜玥連聲呼喚,卻無人應答。

杜玥看著手中的罐子發(fā)呆:難道骨仙知道自己未完成任務,放棄了自己?想到這里,她如泄氣皮球般癱坐在地上,罐子也從手中滑落。她心中充滿恐懼,害怕自己落得跟那綁在木樁上的女人一樣下場。

杜玥不知所措,恐懼環(huán)繞著她。她知道,今日的十二點是最后期限。

忽然,杜玥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若再取一靈魂獻給骨仙,或許能憑誠心獲得繼續(xù)幫助。

這時,窗外響起一連串踩水的腳步聲。杜玥望向窗外,只見一個男人正跑來,那是被打暈在車廂里的另一個男人。

杜玥聽著那男子上樓的腳步聲,知道機會來了,心中感謝上天恩賜。她迅速從旁邊擺放的罐子中找出一個未用過的罐蟲,握在手中。

那白衣男子一邊脫去白大褂,一邊走上三樓。當他看到樓上站著一位女子,背對著自己,也顧不得太多,上前問道:“骨仙在不?”

“你找它何事?”杜玥回應道。

“我兄弟死了……”那男子又打量了杜玥背影幾眼,感覺眼熟,一邊靠近她,一邊問道:“你是車上的那個女人?我兄弟是不是你殺的?我看到他胸口上的東西!”

杜玥一驚,卻假裝鎮(zhèn)定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那男子也聽說過骨仙之地極為詭異,再見杜玥總是背對著自己,心中更添幾分膽怯。為了壯膽,他從腰間拔出一把刀,對著杜玥說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想結完錢就走。”

此時的杜玥也在等待,等那男人一靠近,便將罐子壓上去,吸取他的魂魄。

“現(xiàn)在我這里,你要拿,就過來。”

正當那男子靠近時,一陣雷聲落下,屋內(nèi)燈光驟然熄滅。

杜玥意識到這是絕佳機會,轉(zhuǎn)身欲將罐蟲送去。

豈料,幽暗的應急燈亮起。那男子看到杜玥的臉,如見鬼一般,大叫起來,像瘋子般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杜玥還未弄清怎么回事,那男人已哭爹喊娘地逃出房間,在下樓梯時一不小心失足滾了下去。

杜玥無奈地佇立在窗前,目睹那個男人踉踉蹌蹌地逃離了垃圾場,仿佛身陷迷宮,七拐八拐。

老天似乎總愛捉弄人,賜予機遇,卻又在人即將把握之時,驟然翻臉,將機遇收回。

此刻,杜玥感到身上一陣劇痛,抬手一摸,竟有血跡從臉頰滲出。她恍然大悟,自己的臉出了問題,那男人的驚恐反應便是明證。杜玥急需一面鏡子,來審視自己的容顏究竟發(fā)生了何種變化。然而,她搜遍了整個房間,卻一無所獲。惱怒之下,她一把將不銹鋼推車掀翻在地。

推車光滑的金屬板面,瞬間映出了杜玥的臉龐,那是一張皮開肉綻、慘不忍睹的臉。臉皮干燥外翻,露出里面滲著血絲的皮肉,嘴唇因開裂而腫脹不堪。杜玥無法相信鏡中的人竟是自己,她驚恐萬分,迅速躲開了那推車,不敢再直視自己的臉。

“骨仙啊!救救我吧!”她跪倒在地,連連叩頭。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祈求,挽回了自己那令男人心動的美貌。

然而,這次似乎失靈了。她無法改變?nèi)蓊佂嘶亩蜻\,臉上的裂口越來越多,每裂開一道,都伴隨著一陣劇痛,疼痛逐漸蔓延至全身。她的皮膚也不再細膩順滑,而是開始慢慢老化,一塊塊地卷曲脫落。

杜玥恐懼至極,蜷縮在一旁。無意間瞥見手表,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

突然,一陣巨響,雷電擊滅了屋里僅剩的應急燈。黑暗如潮水般涌來,將她包圍。

“媽……”她想起了母親。小時候,每當打雷,母親總是第一個將她摟入懷中,用粗糙的大手捂住她的小手,給予她安慰和歌聲,直到她在母親的懷抱中安然入睡。

她要去尋找母親,找回那份久違的溫暖。她緩緩起身,光著腳,拖著僵硬的身體走下樓去。她所過之處,留下了一串串紅色的足跡。

杜玥走出房門,踏入雨中。雨水如熱油般澆淋在她的身上,刺痛著她的皮肉。她仿佛置身于地獄之中,每一滴雨水都如同落下的火星,點燃著她的身軀。

杜玥脫下了身上的名牌衣物,將它們丟棄在地。露出那瘦骨嶙峋的身軀,皮肉緊緊貼著胸骨,宛如一具風干的尸體。她僵硬地走著,看見了母親在向她招手。她仿佛看見了珍寶一般,快步向前走去。

“媽……等等我!等等我!我……好怕!”

又是一陣雷鳴,驚醒了夢中的母親。杜玥的母親緩緩起身,依舊端坐在床邊,望著空蕩蕩的白色墻壁,喃喃自語:“女兒,回來吧!到媽媽這里來……媽媽想你了。”一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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