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轉過身去,噗通一聲向秦水墨跪了下去!
一時間噗通之聲不斷,那幾十個農戶竟然丟掉了手中的農具,盡皆跪倒!
“請郡主為我等做主!”那老者高喊一聲,花白的頭顱磕在硬邦邦的青石板路上。
人群中幾位女子的哭泣之聲便再也抑制不住了。
秦水墨看著棘默連拋過來的媚眼,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難怪這些農戶要見“端寧郡主”,感情是這位活寶世子在背后指點。
眼見周圍看熱鬧的人群將將軍府門前的大街圍得水泄不通,秦水墨瞟了一眼棘默連,再看到那老者額頭在青石板上磕的通紅,不禁心中一酸。
此次回京,平靜的表象之下危機重重,秦水墨修習本門離幽心法,參悟玄元造化,勘破生死機緣,本無意這庶人的生死傷悲。她自幼卻有一樣,見不得耄耋老者受苦。天地萬物本有定數,紅顏白骨滄海榮枯,千年時光流轉亦不過一瞬。許是秦水墨自幼未曾承歡父母膝下,于孝之一道總有缺憾,許是她參悟心法時總執拗生命總有尊嚴,誰又能忍這百般蕭索啃噬本已經年老邁的身心?怨不得師父說她離幽心法離得悲、歡、愛、恨、明、滅、生、死,這一生的進境卻總不過八重。
翠步玉搖,素手輕挽,“老人家有什么事起來說話”,秦水墨輕輕說道。
老人忍著滿眶淚水,向身后一指,便有人抬上來兩張門板,上面躺著兩個少年。本應活潑矯健的少年滿身血污,奄奄一息,痛苦呻吟聲幾乎低不可聞。一個少年大腿、右臂傷口翻開,露出森森白骨。另一少年喉間幾個血洞,還有點點鮮血順著已凝固的血痂不斷涌出。兩少年傷勢極重,眼見處在生死之間。饒是周圍眾人剛才已經看見了二人慘狀,如今細細端詳仍是面露不忍。
秦水墨抬頭看棘默連。
棘默連忙討好地湊上前來說:“已經著人去取我云海的戰傷藥了,死不了!”
秦水墨點點頭,向老者看去。
老者再磕了一個響頭,顫聲說道:“草民是城北尤家莊人氏,這些都是我的宗族子侄。只因昨夜有人在莊旁的天水圍場縱犬夜間狩獵,驚得莊內孩子夜不能寐徹夜啼哭,這兩個孩子氣不過便帶了弓箭前去與狩獵之人理論,卻未料一言不合竟被那人驅犬咬成重傷,若不是莊里漢子聽見動靜群去搶了回來,只怕——只怕——”言未畢,雙肩抖動,竟失聲呦哭。
“什么人如此無禮?”圍觀眾人義憤填膺。
那老者抬頭看一眼將軍府,咬牙切齒道:“就是這歸德將軍府的大小姐!”
“休得胡說!”秦府大管家喝到,“我家小姐德容淑嫻,怎會做這等事?”
“是與不是,去天水圍場一看便知,如今那狩獵人仍在圍場!”人群中一個漢子吼道。
“一會自有京兆府尹前來,定可查個明白!”大管家看一眼日頭,估摸著京兆府尹的人馬也快到了。
“那都是官家,我等信不過!”
“請端寧郡主為我等做主!”
“請端寧郡主為我等做主!”
人群中群情激蕩。
秦水墨看棘默連,棘默連眨眨眼睛,湊到她耳旁說道:“怎么,郡主不想伸張正義?”
秦水墨早已看出那兩個少年身上正是雪獒噬咬所造成的傷痕,而京兆府尹劉升卻正是秦無雙未來婆婆尚書夫人的內弟,看來今日的事自己若是不出面,此事斷然不會善終,又想到舅舅秦玉德在邊關餐風飲雪,女兒卻在京城飛揚跋扈,不禁心中嘆息。
“那就請世子陪我圍場一行,可好?”秦水墨沖老者一點頭,轉身對棘默連說道。
“你不叫我去我也非去不可!”棘默連朗聲答道,一邊手下自有人牽來兩匹快馬。
“京兆府尹的人馬來了,就叫他們速到城北天水圍場,不準擾民!否則我必當面圣陳情!”秦水墨沖大管家冷冷說道,牽過韁繩,翻身上馬。
棘默連使個眼色不讓手下跟來,著他們在原地護住農戶并給那兩個少年療傷,翻身上馬。
圍觀眾人立刻讓出一條通道。
一聲長嘶,馬背上風似刀,人如玉;女子白衣若雪,素手長鞭,男子豐神俊逸,矯健如豹。兩騎并馳,在眾人的眼光里沖城北飛一般而去。
飛卷的馬蹄,揚起官道上初秋的落葉,踏破田園詩畫的寧靜。
“我說丫頭,你這姐姐可真是夠彪悍的,也不知道養的什么犬,把人都快咬成碎片了。”
“那可是將軍之女,精騎射,善馭犬,世子萬金之軀,一會可得小心!”秦水墨一拉韁繩,沖棘默連笑道。
“這么說和你一樣都不是淑女了?”棘默連大笑著策馬貼近秦水墨,順手從路旁松枝上摘下一個松果,剝出一粒松子丟入口中。
“世子莫不是餓了?”秦水墨捋過耳畔一絲亂發,停馬佇立。
此刻田間蘆花飛藕花殘,朝陽斜照纖塵不染。棘默連望著那沐浴在晨風中的女子,似她皺皺眉頭,就是微風一縷,細雨一絲。晨露重,于白衣外鍍上薄薄一層寒霜。她有薄薄的寒冷,他卻有暖暖的夕陽,恨不得能將她擁在懷中,芳草便也開遍了天涯。
棘默連策馬而上,濃眉深目中蕩起層層漣漪,強壯的臂膀伸出,卻終是只將一朵露薇花別上了秦水墨的額角。
秦水墨不明所以地望著棘默連眼中熱浪翻滾卻又戛然而止,片刻卻又恢復了那笑盈盈的光彩。一只強勁有力的大手將幾顆松子遞到眼前,“你也嘗一嘗吧!香的很吶——!”一語未竟,手掌一翻,手中松子化作幾道烏光,于寂靜中驚破晨霧,破風有聲,瞬間向官道旁的草叢中疾射而去!
叮——叮——叮!金戈相交之聲驚起幾只水鳥,蘆花蕩了兩蕩,四周便歸于沉寂。
“來的倒是高手!”棘默連一雙大眼睛沖秦水墨眨了眨。
“不是她的人,她還沒這個本事!”話音未落,秦水墨縱馬前行。
“看不出來呀,這么多人都惦記著我的世子妃呢!駕!”棘默連一聲長喝,催馬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