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素快步進入客棧,店小二正在打掃衛生,抬頭看見王秀素,笑道:“客官,回來了啊?昨晚可住舒服了?哈哈。”王秀素理都不理徑直上了樓,店小二自討沒趣,繼續干活。王秀素上到二樓,走到房間門口敲了敲門,李嬸走過來打開房門,王秀素進門就道:“李嬸,收拾下行李,我們回吧。”李嬸張大嘴巴道:“原路返回?”賀志斌也迎了上來道:“師傅,你說我們回華安?”王秀素看著賀志斌道:“是的,我們從大路雇輛車回。”賀志斌追問道:“那師傅打探清楚了嗎?我爹娘奶奶他們怎么樣了?”王秀素聽到這里,臉色鐵青,他看著賀志斌一臉期待,于是道:“先收拾行李,此地不宜久留,回到華安我再告訴你。”李嬸道:“王先生,你就現在說吧,東家他們怎么了?沒事吧?你這也不說清楚,我這心都懸著放不下來。”王秀素停頓半響徑直去收拾行李回頭道:“李嬸,志斌先回華安,此地不宜久留,回去了就知道了。”李嬸也跑來收拾行李去抱小志遠,待二人抱著小志遠收拾好行李,回頭一看賀志斌還待在原地,低著頭一動不動,王秀素背上行李,走過來,蹲了下來發現賀志斌眼眶早已被淚水浸濕,風雨如期至,難測心深境,看著悲痛強忍的賀志斌,王秀素明白賀志斌已然知道他所掩飾的悲劇,王秀素此刻也不知說些什么,只是一把攬過賀志斌抱了起來,回頭對李嬸道:“走吧,李嬸。”二人抱著兩個孩子匆匆離開客棧,路上買了些干糧,王秀素雇了一輛馬車,沿著大路駛向華安。
且說,華安縣內,賀貴才家中,賀貴才一家三口坐在房內,賀貴才道:“我們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找到王秀素把志斌志遠接過來撫養長大。”玉琴道擔心的道:“可是,你現在都不去縣衙了,哪里有收入,都接過來,三個孩子吃什么?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以后怎么辦?你真的再不去縣衙做事了?”賀貴才看著賀志奇道:“你先出院子玩,我和你娘商量點事。”賀志奇應聲起身出去了。賀貴才怒道:“現在還能想這么多,找到兩個孩子現在是最重要的,至于縣衙還去干甚?想起嬸子一家慘死,尸體都放成一排了,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踏進華安縣衙了。”玉琴站起來拍了拍賀貴才的肩膀勸道:“貴才啊,你可不能這樣意氣用事啊,貴福一家已經被查封,就連一個銅板現在都拿不出來了,埋葬嬸子一家人,多虧縣里的鄉鄰街坊幫忙,不是光好幾口棺材我們都買不起啊,兩個孩子不是我們不養,我們就算再苦再累,也應該接過來撫養,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兩孩子身負血海深仇,我們不僅僅只是養大,還要培養習文學武,把他們教育好。這個志斌是天生的好苗子,如果在我們手里荒廢掉,我們怎么對得起貴福一家的在天之靈?況且,我們本身沒有什么學問,連志奇都培養不好。”賀貴才看著玉琴沉吟片刻道:“王琴,你說的我都懂,但是我不可能不管這兩侄子,到時候找到兩個孩子,就看王秀素先生愿不愿意留在家里培養他們。”玉琴驚道:“貴才,不要忘了,現在你這衙門的差事不干了,我們連自個的孩子都養不住,還能再把先生加上?你給他們吃什么啊?還有,兩個孩子是逃走的,也許通緝捉拿,我們這么貿然去接過來,弄不好會害了他們,也連累了我們啊。”賀貴才站起來加重口氣道:“好了,這些你都別管,就算我做牛做馬,做鬼做魂,我也要把他們找到,把他們養大成才。”玉琴看著賀貴才生氣了,小聲嘀咕道:“你真是自不量力啊。”賀貴才聽到后道:“好了,誰讓這世上我是他們唯一的親人了,我意已決,不要再說了。”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二人再沒有說話,打開房門,走了出去,看見賀志奇已經跑過去開門了,門開之后,只見張從城一身便裝,走了進來,賀志奇嚇的趕緊朝回跑,邊跑邊喊道:“爹,娘,縣太爺來了。”玉琴一把攬過賀志奇,賀貴才走了過去,陰沉著臉道:“這不是張大人么?有何貴干啊?”張從城轉回去關上大門回頭道:“貴才啊,我有些事和你說,進屋吧。”賀貴才站著不動諷刺道:“哎呀,張大人,不知道您找小人是公事還是私事啊?”張從城朝前走了兩步道:“公私皆有,進屋吧。”賀貴才還是站著不動,只道:“這小人可就真是納悶了啊,于公呢,我現在已不是你的屬下了,于私我兩現在也沒有什么交際,我也沒必要一定要聽你說什么吧?”這時,玉琴走了過來,拉了拉貴才衣角,又對張從城道:“張大人,您請先進屋吧。”張從城回道:“好。”說完就走到正房門口摸了摸志奇的頭,徑直進屋了。玉琴道:“走啊,看他說什么。”賀貴才生氣道:“你請他進去干甚?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玉琴想了想道:“你聽他說什么?順便套套他的話,說不定他能知道志斌和志遠的消息。”賀貴才看了眼玉琴什么話都沒說,也進了屋去。
賀貴才進屋后看見張從城一個人安然的坐在桌前,于是氣又不打一出來,站著譏諷道:“縣爺,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們這陋街僻巷的,您不該來這地方啊,還來我們這破宅,不怕你弄臟了您的鞋。”張從城看著賀貴才,頓了頓,抬了抬腳,然后笑了起來道:“不怕,你這庭院雖小,但是也收拾的干凈整潔,不怕臟了我這雙官靴。”賀貴才聞聲,又立馬拉下臉色道:“可是我還怕你臟了我家的地呢。”張從城大怒一拍桌子站起來,氣急敗壞道:“放肆,你……”賀貴才也毫不畏懼道:“怎么樣?來抓我啊,來判我啊。”這時,玉琴端著一個茶壺跑了進來,對著張從城道:“張太爺,您別生氣,我家這口子就這脾氣,這么多年,您又不是不知道,來您喝點茶吧。”說著就給張從城倒茶。這時,賀貴才看到妻子竟然點頭哈腰的向張從城說軟話,保全自己,就更加暴怒,瞬時上前將茶壺和杯子一把抓了起來,摔在地上,怒道:“家里哪里有多余的茶給他喝。”然后回頭對玉琴呵斥道:“你,你給我滾出去,誰讓你溜須拍馬的給他倒茶了?嗯?”張從城一臉尷尬惱羞,玉琴也低著頭,不敢說話,就連賀志奇也嚇的附在窗邊,屏住呼吸,不敢出聲,靜靜觀察著屋內的動靜。少時,張從城緩了緩對玉琴揮了揮手道:“玉琴,你先出去吧,我和貴才談點事。”玉琴聽后,轉身離開房間關上房門。張從城站了起來看著賀貴才正色道:“賀捕頭,別說你這,就算整個華安縣,都沒有我張從城不能去的地方,當了我這么多年屬下,只聽說你是鐵面捕頭,華安人見了你也是望而畏懼,果然你脾氣還真是大,但是我說你還別給我耍橫。”賀貴才怒視著張從城,緩了緩,然后坐了下來只道:“那敢問,張大人今日蒞臨寒舍,有何貴干?”張從城走過來寬慰道:“貴才啊,我知道你心中有氣,可是你也不想想,此事非我能左右,更非我這小小縣令所能阻止的,話又說回來,在縣衙大堂上出了這事,我雖不是元兇,但也不可推卸,唉,我未殺伯仁,伯仁卻是在我這縣衙大堂上遭遇不測,你要節哀。”賀貴才不理,低著頭,一言不發。張從城拍了拍賀貴才的肩膀,賀貴才肩膀一縮,將張從城的手放到了半空中,張從城道也不再生氣,坐了下來嘆氣道:“唉,如今事已如此,街上兩個粥鋪也都撤了,華安現在的人少了一大半,賀府以前的門人伙計丫鬟家奴的也都走了,就連外地的災民基本都奔走他鄉了,本地的鄉親街坊都在背后戳我張從城的脊梁骨啊,我也很心痛,被千夫所指,這地方我張某人也待不下去了,馬上就走了,我們相處這么多年了,我這次來只是給你告個別,縣衙你還要不要回去?”賀貴才聽著聽著,慢慢消退肝火道:“縣衙我是再也不想去了,傷心之地,永遠都不想再回去,我就想不通,他們為什么這么做?我堂弟,別人不敢說,你是知道的,這么多年,他的善舉難道換來如此結局?”賀貴才說著額頭緊皺,雙眸浸濕,擺著雙手看著張從城繼續問道:“我,我就是想不通啊,難道金銀真能蒙蔽他們的良心,他們能心安理得的花著這些不義之財嗎?他們不怕將來被人唾棄,后輩遭殃嗎?”張從城沉默不知如何回答,頓時房間里充滿寂靜,二人都不說話,只是這樣坐著,過了許久,張從城站了起來道:“富貴險中求,或許凡人真抵不住黃金白銀閃出的金色耀眼之光,或許真能蒙蔽好多人的良心,讓他們遺忘了初衷和悲良。”張從城看著賀貴才接著道:“好了,貴才,告辭了,有緣再會吧。”說完欲出門,賀貴才突然想起來什么,急忙起身問道:“張大人,我問下,我兄弟家的兩個幼子,你們打算怎么辦?會追捕嗎?”張從城回頭道:“放心吧,這事就此了結了,你去找找他們,讓他們回來吧,這是賀府生前留下的兩個血脈,以后就多勞你將他們撫養長大吧。”賀貴才松了口氣道:“那就好,那我送送你吧。”張從城拉開房門道:“不用了,告辭。”說完就出了房門,離開了賀宅,回了縣衙。
且說,自從劉靖,張從城還有胡瑞剛三人離開太原時,黃名正已經奏報朝廷,舉薦劉靖轉山西布政使司,胡瑞剛轉山西省汾州做知府,張從城轉暉城做知州,三人均有升遷,只等朝廷批準,吏部下文。只有胡瑞剛瞬時從正八品縣丞保舉飛越成為正四品的知府。張從城出了賀貴才家中,獨自一人沿著街巷返回縣衙,途中看到華安已經沒有了昔日的繁華,街頭人群兩兩三三,沒有一點生氣。人們看見這所謂的一縣之主,有的繞道,有的裝作沒看見,張從城能感覺到,就算自己走遠了,還被人在后面指指點點、評頭論足的。心中甚是凄涼,回想自己的主政的華安,原本想著能教化鄉民,干出一番政績,如今看來,自從華安的首善之家遭遇不測后,自己在華安的威信也蕩然無存,人算不如天算,天地無光,幾曾回頭,人生難控,好不如意,自己以后終將難逃華安縣百姓世代的罵名。張從城不知不覺回到了縣衙門口,張達迎了上來道:“老爺,您去哪了?東西夫人和我們都收拾好了,何時啟程?”張從城看著張達道:“車備好了嗎?”張達道:“早已備好,已經雇了兩輛馬車,隨叫隨到,頭一車老爺和夫人帶著孩子坐,后一輛我隨車看著行李。”張從城道:“張達,那你現在就去叫車,我們就雇一輛就可,剩下的一輛退了。”張達看著張從城不解的問道:“老爺,不差那點錢,路途遙遠,一路顛簸,再說一輛車連人帶行李也裝不下啊。”張從城道:“我們擠一擠,沒有問題的,我們走的時候不要張揚,低調的走,我不想讓華安百姓知道,去吧。”說完張從城就回頭進了縣衙,張達則出去叫車去了。張從城看到空洞的縣衙,面無表情的衙役,一片死沉,內心也甚是空虛,他直接繞過大堂走向后衙,剛到后衙就看見王悅霞帶著兒女們,出出進進的來回走著,門口放著兩口大木箱,張從城走向前對王悅霞道:“行李能不帶的就不要帶了,除了一些必備的,精簡下成一個箱子就行了。”三個兒女跑了過來,大喊:“爹爹。”張從城俯下身抱起張東宇,王悅霞也放下手里的包袱道:“在這里住了好多年了,好多東西都是要拿的,還有三個孩子的衣物等等,箱子里的都是必需品,沒法再減了,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到時候讓人搬出去就可以了。”張從城看了看箱子于是道:“先進屋吧。”于是一家五口進了正房,張從城放下張東宇對張東明道:“東明,你帶著弟弟妹妹去外面玩,我和你娘說點事。”張東明道:“是爹爹。”然后繼續問道:“爹,我們什么時候去暉城啊?”張從城坐下道:“收拾下,馬上就走,你帶著弟弟妹妹就在院子玩,別跑遠了。”張東明道:“知道了。”然后左手拉著張東宇右手牽著張荏青道:“走,我們出去玩了。”三人給爹娘說了再見就出去玩了。王悅霞看著張從城氣色不順湊了過來道:“又怎么了?臉色不太好看啊。”張從城不說話,王悅霞接著道:“去過賀捕頭家了?被人家罵出來了?”張從城嘆道:“唉,我這縣令當的窩囊啊,到處被人指指點點,走到哪里都看不到好臉色。”王悅霞左手搭在張從城的肩膀上安慰道:“從城,別生氣了,這件事都過去這么多天了,你每天自責生氣也無事于補,你看你都消瘦許多了,這樣下去身體吃不消的。”張從城道:“悅霞,我們現在就動身,華安這是個傷心之地啊。”王悅霞道:“這會就走?”張從城下定決心道:“也沒有什么好留戀的了,我已經讓張達叫車了,來了就出發。”王悅霞道:“那也行,換個壞境也好,聽說這個胡縣丞好像還沒走呢,自從縣衙人知道你要走,縣里的主薄、文吏、牢頭都陸續看望過你,道過別了,就這胡縣丞到現在都沒來過。”張從城看著王悅霞生氣道:“你不要給我提這個人,他現在已經不是縣丞了。馬上是正四品的汾州知府了,堂堂府臺大人了,他怎么屈身會看我這個小小的知州呢。”王悅霞道:“這個胡瑞剛,在官場如魚得水,我早就發覺他會做官,左右逢源,巴結上官,早晚會比你官做的大,沒想到這么快就做知府大人了。”王悅霞看了看張從城,坐了下來道:“你也別生氣,這人啊,從哪說起呢?好歹這么多年你也一直是他的頂頭上司,你昨天交接了公務,他們都知道了,別人都陸續來過了,這個胡瑞剛確理都不理,簡直是個無情無義的東西。”張從城道:“如今我對他來說,一點利用價值都沒了,官也比他小了,他更不會來了。”張從城說著突然站了起來,看著王悅霞抱怨道:“我就想不通了,悅霞,你說,以前怎么沒有發現胡瑞剛竟是這種附炎趨勢,有個尾巴就抓住向上爬的人呢?我也真是顛覆人生,所觀盡毀啊,真是看走了人,瞎了我的眼。”王悅霞也站起來看著張從城突然這么悲憤失落,道:“從城,你不僅僅是出于憎恨,多少還有些嫉妒人家吧。”也許一言中的,只戳張從城心口,張從城沉默著,他內心也實在是不好受,不是始作俑者,也未隨波逐流,而華安的譴責和矛頭都直指與他,到頭來,壞人沒做,好人也做不成,換來的僅僅是一個卑微的知州,相比之下,人家胡瑞剛的智謀和心境他永遠無法臨摹,原本比他低一級的屬下,現在卻是如日中天,他又算什么呢,得到的,換來的只是華安人的憤怒和自己的無路可退。王悅霞看到張從城兩眼無光,愣在那里,上前輕輕抱著張從城道:“從城,對不住,我也是口無遮攔,不要生氣了,張達該來了,我們走吧。”張從城苦笑著,推開王悅霞道:“悅霞,你說的對,呵呵,人生如戲,明日難測啊。”這時,張東明進來道:“爹,娘,張管家回來了。”張從城咳了一聲道:“好好,你先出去吧,爹娘這就來。”王悅霞對張東明道:“東明,你讓張管家叫兩幫手將屋外的箱子裝上車吧。”張東明哎了一聲就跑了出去。王悅霞道:“從城,換個地方換個心情,我們到了暉城州,你好好干,多做政績,為民干點實事,也不枉你飽讀詩書,考取功名一場。”張從城點了點頭道:“走吧。”于是張從城攜妻子家小還有管家張達乘車離開華安,去往暉城。
話說,張從城剛離開賀貴才家里,玉琴便讓賀志奇關上大門,玉琴走進屋里,看見賀貴才來回走著,玉琴蹲下身子邊收拾地上摔破的杯子碎片邊道:“貴才,你一直來回走什么,張大人都給你說什么了?”賀貴才停下道:“我在想志斌志遠會從哪個方向走。”玉琴收拾著突然發現張從城剛坐著的凳子上放著一個錢袋,玉琴拿起來,起身走過來道:“貴才,快看張大人的錢袋掉凳子上了。”賀貴才接過錢袋掂了掂,道:“這么多銀子,不像是不慎掉下的,再說他出門不可能帶這么些銀子的。”說罷打開錢袋里面還有一張紙條,賀貴才拿出來看到上面赫然寫著十二個字:相逢相別,孰對孰錯,好自為之。賀貴才和玉琴四目相對,玉琴接過錢袋,將銀子倒在桌上數了數,道:“貴才,整整五十兩紋銀。”賀貴才想了想道:“這么多。”然后又來回走了幾步停住腳步,像是做出重大決定了看著玉琴道:“你給我收拾幾件衣物,拿上十兩銀子,我要去找志斌志遠。”玉琴了解賀貴才,知道賀貴才已經下定決定了,于是順手拿出一些銀兩,然后走過來道:“好吧,我知道你已經決定了,就算現在有八頭牛也拉不回你。”玉琴攤開手道:“這是二十兩紋銀,窮家富路,我這就給你收拾衣物去。”賀貴才接過銀子,玉琴說完走到床邊的柜子旁,麻利的整理出幾件衣服,拿出一塊長布將衣服包好,拿著包袱又走了過來道:“貴才,現在就要去嗎?”貴才接過包袱點了點頭,這時,賀志奇跑了進來對賀貴才道:“爹,你要出遠門?”貴才道:“志奇,爹要去找你志斌弟弟和你志遠弟弟,他們兩個現在生死未卜,爹實在放心不下。”賀志奇道:“爹爹,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我志斌弟弟。”賀貴才摸了摸賀志奇的腦袋笑了下道:“爹一個人去,你現在還小,在家里好好聽你娘的話,知道嗎?”賀志奇點了點頭道:“知道了爹爹。”玉琴看著這對父子,走進賀貴才身邊道:“志奇,不管找到找不到,你一定要早去早回,我和奇兒,我們娘兩都等你呢。”賀貴才點點頭,背上包袱,將銀子揣進懷中,轉頭就走了。
賀貴才路過昔日賀府門前,發現門前已經異常冷清,大門兩側的石虎也不知蹤影,賀貴才上前,發現大門緊鎖,上面還交叉貼著兩張大大的白紙封條,賀貴才自嘆一聲,只聽身后有人喚他“賀捕頭。”賀貴才聞聲轉過頭來,看到正是住在賀府不遠處的老街坊沈老漢拄著拐杖在孫子攙扶下站在不遠處,賀貴才小跑過去道:“沈老叔。”沈老漢道:“哎,貴才啊,你也來看看?”賀貴才發現沈老漢往日硬朗的身體,現在已大不如前,都拄起了拐杖,還要大孫子扶著,賀貴才驚奇道:“老叔,您老一向硬朗,怎么多日不見,竟拄起來拐杖還要孫子扶著?”沈老漢嘟拉著嘴,似乎一言難盡,旁邊沈老漢的長孫道:“賀捕頭,自從我爺爺得知賀貴福一家在縣衙大堂被誅殺、賀府也被查抄后就突然病倒,臥床不起。”沈老漢的孫子說著聲音也有點哽咽繼續道:“我爺爺大病一場后,就已經行動不便,還要每天出來在賀府門前轉轉看看,每次看完都老淚縱橫……家里人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每天我們輪流陪著爺爺在這里轉悠轉悠。”沈老漢艱難的伸出手對著賀貴才擺了擺道:“物是人非了,作孽啊,作孽……”沈老漢道:“貴才,聽此噩耗,華安的好多鄉民,都如晴天霹靂,我這每天都像在做夢,不相信真的這么好的一家人會有如此的下場,每天我都來轉轉,就是不死心啊,你說,你兄弟家是多好的人啊。”賀貴才寬慰道:“人死不能復生,老叔,想開點吧。”沈老漢道:“聽說你不干了?張從城和胡瑞剛都升遷調走了?”賀貴才點了點頭,沈老漢繼續道:“這些個人,唉,作孽啊……也不會善終的。”賀貴才抬頭看了看天,然后雙手抱拳道:“老叔,我也還有些事,要去外地,等以后回來有機會了再來看您,您老保重啊!”說完就大步流星的向城東郊走去。
華安縣城東郊的有個車市,一般人雇車去外地就在這里,賀貴才當了多年的捕頭對華安的地形以及進出要道和交通都非常熟悉,賀貴才到了城東車市,到處打聽著,卻沒有人見過王秀素還有兩個侄子,賀貴才離開車市邊走邊想:按道理,就算向東,這么多天也應該到京城了,華安向東都在這里雇車啊,會不會去別的方向?賀貴才當初捕頭的職業,也養成了一個善于多方面假設的思維模式,賀貴才又想:王秀素我也見過,以前貴福也經常提到王秀素,說此人膽氣過人,能文能武,俠肝義膽,他會不會壓根就沒走,還是又回來了?或許一直在華安附近呢?賀貴才暗道:“我應該先去貴福的墳前看看有人來過嗎?”賀貴才打定主意,轉身沿著小路朝洛云山走去。
賀貴才翻山越嶺走了半個時辰,快到賀府的墓前,遠遠看到墓前有幾個人,他定睛一看正是王秀素和兩個侄子還有李嬸,只見賀志斌一個人跪在一塊巨大的墓碑前,李嬸抱著小志遠坐在不遠處,而王秀素只是靜靜的立在一側看著賀志斌。賀貴福一家人墳墓坐落在洛云山腹地的一片開闊的半山腰下,依山傍水,養天地之精華,吸雨露之滋養,這天府之地,是全縣百姓請縣里有名的陰陽先生選的,以表全縣百姓愛戴敬仰之情,由于當時,事出突然,華安百姓以及賀府以前的家丁門人還有賀貴才都自掏腰包,積小成多,為賀府人現刻一塊青石墓碑,墓高九尺,寬五尺,墓碑正中篆刻著:華安首善之府賀。右側還豎著一行賀貴福一家人的姓名與生辰卒日,下面落款萬歷二十三年華安眾所立。墓兩側還新栽植著肅穆松柏,賀府之墓碑,在這貧瘠的洛云山中,宛如一道風景線。九五之數,可見這首善之家,在華安人心中的德高望重,無可撼動的崇高地位。賀貴才急忙跑了過來,王秀素感覺后面有人奔跑,急忙轉身一看,原來是賀貴才,王秀素迎了上來行禮道:“賀捕頭。”賀貴才也回禮道:“王先生,可找到你們了,以后叫我貴才吧。”王秀素道:“哦,那你不做捕頭,以后有何打算?”賀貴才將背上的包袱放在地上,用手指了指賀志斌道:“就撫養我這兩個侄子。”說著他徑直走到賀志斌旁邊,道:“志斌,我是大伯啊。”賀志斌絲毫沒有理會,目光空洞,只是靜靜的一動不動的盯著墓碑跪著,李嬸也抱著賀志遠站了起來道:“本家,來了啊。”賀貴才走過去從李嬸懷里抱過賀志遠道:“來了。”然后靜靜的看著賀志遠,賀志遠眼睛一眨一眨的,賀貴才道:“志遠,大伯來了,以后就不會在到處顛沛流離了。”說完又將賀志遠遞給李嬸。看著賀志斌不理自己于是走過去問王秀素道:“王先生,這……”王秀素伸出手道:“貴才,借一步說話。”二人向遠走了十來米,王秀素停住回頭道:“我在東莊的時候就打聽到賀府出事了,官府得到賀府的巨財,目的達到,也不打算對志斌和志遠追捕,所以便一路雇車,從大路趕了回來,其實我們昨下午就到華安了,我進城打聽到貴福一家人埋在這里,這幾天我一直不知道如何開口,一直瞞著志斌,我知道早晚也瞞不住,于是今早就帶著他過來了,沒想到這孩子性格如此倔強,在這里跪了整整大半天,不說話。不吃不喝,也不起來,一直默默的流著淚,也不大聲哭出來,我叫了幾次他也沒反應,我也不忍再叫,唉。”王秀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情緒突然激動的問道:“怎么會這樣?何以先前一點征兆都沒有?突然好端端的一家人慘遭如此?”賀貴才搖著頭道:“唉,就是,這一連串事,發生的太突然,我們都猝不及防,當初,我得知有人在縣衙誣陷貴福時,知道貴福可能有危險時,已然來不及了,我就被強行嚴控了,根本沒時間也沒機會去讓貴福準備應對啊,說實話,現在我想想也是感覺后怕啊。”王秀素又問道:“聽說賀府在大明所有的產業商鋪都被充公了?”賀貴才道:“是啊,后來我聽說剛出事那一天,官府就將所有人丁盡逐出戶,貴福在大明的財物錢糧都清點造冊,派人去查封,光貴福家里的金銀珠寶,瓷器書畫都是整箱整箱的往出抬啊,就連貴福家也被貼上封條充公。”王秀素沉吟片刻道:“這就很明顯了,他們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就是貪戀賀府的錢財,此事的元兇主謀,可謂是不計后果,心狠手辣非常人所能比擬,此人真該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賀貴才道:“此事是山西布政使熊柏然總控全局,可謂是最大的罪魁禍首,當天便在大堂上被貴福砍了頭顱,也算是罪有應得。”王秀素看著賀貴才道:“我覺得此事雖然是熊柏然官最大,也最有決斷權,但是不瞞你說,熊柏然也和我早年一起參加過歲試,當時雖不長接觸,但我覺得此人斷無此心計,這么多年未見過他,可是人性難改,想必另有他人向熊柏然獻計出謀,不然以憑熊柏然的手段心智萬難成此大事。”賀貴才想了想道:“對,我在縣衙見過他,我覺得他也不像有如此手段之人。”王秀素突然眼睛發亮問道:“聽說這事之后,好多官員都得到升遷,那誰的官升遷最快最明顯?”賀貴才頓然也恍然大悟,握緊拳頭,恨咬牙切齒自語道:“明白了,一定是這狗賊。一定是他。”賀貴才對王秀素道:“王先生,就是胡瑞剛,一定是這個混蛋,此人善于攻心,陰險狠毒,居然能從小小的八品提升到正四品的知府。”王秀素聽完道:“想必就是這個狗賊,此事過后,竟然一步登天,他現在真的做知府了?”賀貴才道:“可不是,劉靖升為山西布政使,我原本以為張從城接任汾州知府,沒想到是這小子,從小小的縣丞一下飛躍到知府。”王秀素頓時沉默半響反問道:“什么?做了汾州知府?”賀貴才看著王秀素臉色不對道:“怎么了?沒錯,全縣傳的沸沸揚揚的。”王秀素道:“不好,如若此人真做了汾州知府,一定不會放過志斌志遠的,依此人之蛇蝎心腸絕不會給自己將來留下禍害的。”王秀素說著便急急忙忙往墳前走,邊走邊道:“此地不宜久留,我要帶著他們去外地。”賀貴才也緊跟著小跑著過來。
王秀素和賀貴才走了過來,看見賀志斌還跪在那里,李嬸對王秀素和賀貴才道:“王先生,本家,你們也勸勸志斌少爺,不能再跪了,這么小的孩子滴水未進,都在這跪了一天了。”王秀素和賀貴才對視一眼,賀貴才突然走過來,單膝跪地,一把攬過賀志斌道:“志斌啊,我是你貴才大伯啊,我們走吧,你爹娘和奶奶都看著你呢,你可不能再跪了,要振作起來。”賀志斌雙眼無神,滴落了一天的眼淚,眼圈通紅,眼角浸濕,也不看人,呆呆的還是一言不發。王秀素也蹲下看著賀志斌臉色蒼白,雙眼黯然無光,于是抓起賀志斌的胳膊把了把脈,對眾人道:“不好,志斌傷心過度,身心虛弱,不能讓他再跪著了,我們走吧。”賀貴才道:“好。”說這一把將賀志斌抱了起來,道:“我們要不先回我家,讓志斌好好休息下,然后從長計議。”王秀素也起身道:“華安最好先不要回去,我感覺這個胡瑞剛是不會放過我們的,還是先雇輛車,再回東莊做打算。”王秀素說著跪在地上對著賀府的一排墳頭就是三叩首道:“你們的仇我早晚會報,你們最放心不下的志斌和志遠,我也一定和他大伯將他們培養成才。”說完,就匆匆起身,撿起地上的三個包袱背在身上,走到李嬸旁道:“李嬸,志遠我抱著,我們走吧。”說著接過志遠,一行人準備離去。
賀貴才抱著賀志斌,王秀素抱著賀志遠,后面緊跟著李嬸,一行人剛走了沒幾步,便看見不遠處密密麻麻的來了好多人,只見這些人手執樸刀,身著便衣,蒙著黑面,有的還背著弓箭,呈包圍狀圍了上來,這些人慢慢的靠近,賀貴才急忙將賀志斌放在地上,賀志斌由于悲傷過度,身心虛空,腳剛一沾地就軟了,癱在地上,王秀素也立馬將賀志遠遞給李嬸,李嬸接過孩子,嚇得緊緊的抱著賀志遠躲在王秀素和賀貴才的中間。賀貴才向前一步大聲道:“冤有頭債有主,可問你們受了誰的指示,就算我們死,也做個明白鬼。”中間一個人青衣彪漢向前一步道:“賀捕頭,枉你做了這么多年的捕頭,我一路跟了你好久,你都沒發現?”賀貴才仔細看了看青衣大漢道:“我一路都在想事情,沒有警惕,也未曾察覺,你跟著我作甚,你們想干什么?”王秀素轉頭對賀貴才道:“貴才,多說無益,這不是明擺著嗎?他們就是跟著你來除掉我們的。”這時,中間一領頭的藍衣人道:“看來你是明白人,想活命就把賀家兩個孩子留下,你們走吧。”王秀素一把將賀志斌拖到李嬸腳下,怒道:“既然你知道是賀家的孩子,這么小的兩個孩子,給你們留下還能有活路嗎?他們兩的家人都被你們這群豺狼所害,現在在他們家人墓前,你們竟然還想斬草除根?要留下孩子可以啊,就要看你們這群人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賀貴才也怒問道:“跟蹤我?你們到底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青衣彪漢道:“賀捕頭,死到臨頭,知道太多也沒用的。”藍衣人看了看賀家人墓碑笑道:“這么大的墓碑,就是名字太少了,那你們幾個都留下,完了我會把你們名字都刻上去的,不要浪費了華安百姓的一番心意,哈哈。”賀貴才仔細看著這群人,看著他們包圍的行動,以及手中的武器,這樣紊而不亂,頓時明白了大聲道:“你們是官兵。”領頭這個藍衣人的道:“算是吧。”然后一揮手,所有人亂刀齊沖的涌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