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感覺寒假是如此的漫長。南方的冬天時常細雨連綿，寒氣混著潮氣冷到讓人發(fā)顫。偶爾的晴日雖一掃陰晦，但冬日的白光沒有多少熱度，像是爐火燃盡后的灰燼，只剩最后一點余熱。

自勝整天窩在臥室里，發(fā)呆、嘆氣、自責(zé)、怨天尤人……整天盯著鬧鐘的指針轉(zhuǎn)圈，細數(shù)著時間的流逝。有時他會想，為什么指針都能在一個框架里循序地轉(zhuǎn)圈，而他的生活卻是這樣的支離破碎。每天在黑夜中大睜著眼，回想過去，思考未來，每晚都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第二天起來往往都快中午，父母以為他考完研過于疲倦，得好好休息，也就沒有管他。

學(xué)校的處理結(jié)果出來后，他平靜地接受了一切。他不需要人憐憫，不需要人安慰，更沒本錢去在意別人嘲諷的目光。事已至此，一切都得自己承擔(dān)！他關(guān)了手機，切斷了跟外界的聯(lián)系，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默默地回了家。

為何會摔這么大一個跟頭，原因何在？

怪教育部門查得太嚴？怪陳帥考前為何要給他發(fā)答案，還是怪自己背棄了原則，經(jīng)不住誘惑？

嚴厲地自省讓他認識到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

教育部門調(diào)查是為本職工作負責(zé)，陳帥考前發(fā)答案是出于一份好心，有誰會無償?shù)陌芽记按鸢赴l(fā)你，他把你當(dāng)哥們了。要怪只能怪自己操守、品行不過關(guān)，因一時貪念把一年多的努力葬送了！

生活你不能走歪門邪道！生活你不能投機取巧！生活你更不能抱僥幸心理！生活有它的規(guī)矩與原則，你敢踐踏紅線，等待你的將是生活的嚴厲懲罰！如果生活暫時寬恕了你，你也應(yīng)該引以為戒，適時收手，長久下去總會翻船的！

所幸，生活雖然在關(guān)節(jié)點上絆了他一下，但也不是世界末日。某種程度上來說，如果能吸取這次教訓(xùn)，或許以后的路會走得更順。年輕人的路還長著，總不能摔了一跤就不再繼續(xù)向前！

自勝在嚴厲地省視中看清了自己。

因為一時貪念，研究生沒戲，畢業(yè)證、學(xué)位證晚拿一年，該怎么跟父母交代？

那天考完后信心滿滿，出考場后給父親報的信是一定考上，父親少見地夸了他幾句。現(xiàn)在在家里，父親面孔變得溫和，大概他認為兒子有出息寬心了吧。家里寄予如此厚望，他們要是知道作弊處理的結(jié)果怎么辦？父母不再年輕，再不能讓他們失望。自勝決定瞞著父母，等他在社會上立下足來，那時他們會理解的。

自勝開始振作起來。他開始干家務(wù)，跟父母拉家常甚至還下廚做了幾餐飯。風(fēng)暴中挺過來，陰云在逐漸散去，只要改過自新，終究會有風(fēng)和日麗的晴日。

在得知自勝的處理結(jié)果后，宛如晴天霹靂，徐綻驚得措手不及。先前以為就算是作弊頂多取消成績，現(xiàn)在連畢業(yè)證、學(xué)位證也得遲拿一年，想不到后果這樣嚴重！

完了，一切都完了！世界失去了色彩，眼前只剩一片灰白。期許中研究生朝夕相處的生活已經(jīng)破滅，沒來得及欣喜已是萬丈深淵。自勝怎么樣了？這么大的打擊他受得了嗎？

徐綻打自勝的號碼關(guān)機后趕忙撥陳帥號碼，好在陳帥號碼接通了。

“知道自勝在哪嗎？他手機怎么關(guān)機了？”

“跟我在一起了。”

徐綻的心稍稍安穩(wěn)下來。

“你跟他說我想見他。”

陳帥聽到這句話把電話換成了免提。

他追問道：“你剛才說什么？”

“你跟他說我想見他。”

自勝搖著手，陳帥一邊做著要他同意的表情，最后看無濟于事他說道：“我跟他有事，他先得去幫我辦個事，不好意思啊。”

徐綻聽得出來自勝不想見她，他害怕面對她，怕她對他失望，更怕他的脆弱展現(xiàn)在她面前。

“你真是想多了，我只是想安慰安慰你，不想你那么難過，更不希望你就此消沉。”徐綻在心里嘀咕著。

第二天，整天考試。考完當(dāng)天還得復(fù)習(xí)下一天的考試科目，打他電話是關(guān)機，徐綻就沒有再打，考完了再找他吧。

第三天下午，期末考試考完，徐綻剛走出考場不久，接到了陳帥的電話。

“考完了吧，你現(xiàn)在在哪？”

“回寢室的路上。”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會不會是自勝要他打的。

“那你在寢室樓下等我，我把票給你。”

徐綻沒反應(yīng)過來，陳帥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她剛到樓下不久，陳帥就快步走來了。

“給，這是自勝昨天給你買的車票。”

徐綻一臉驚詫，她接過來問道：“什么時候買的，他人了？”

“昨天中午買的，拿幾本學(xué)生證，半價票隨便買。”

“自勝他人了？”

“回去了。”

回去了？這么快！徐綻以為聽錯了。

“你們昨天就考完了？”

“嗯，昨天下午考完的。”

“那他啥時候動的身？”

“今天中午。”

他都沒跟我說一聲就回去了，怎么可以這樣，徐綻難過了。

陳帥見她不語，接著說道：“他的心情你也理解下，包容包容。你快回去整理東西吧，你是明天的票，在寶雞轉(zhuǎn)車。”

西寧到寶雞，寶雞到AKS，K字打頭的列車慢悠悠地足夠讓人欣賞窗外的風(fēng)景。荒山、荒漠、戈壁灘，滿目的荒涼，從小生活在大西北，徐綻習(xí)慣了這樣的冬色。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聽自勝說南方四季常青，在她想來這有點不可思議。南方，她將要去南方讀研究生，原來憧憬著攜手漫步校園跟《傳統(tǒng)下的獨白》里那篇紅玫瑰里寫的一樣：“我們同看日出，看月華，看眨眼的繁星，看蒼茫的云海；我們同聽鳥語，聽蟲鳴，聽晚風(fēng)的呼嘯，聽阿瑞爾的歌聲……”現(xiàn)在看來這個希望摸不到了。生活怎么這么難遂人愿！

手機已是漫游，徐綻沒有再撥自勝的號碼。

思念是如此濃密，想必他也會想著自己的。

每到一站，徐綻都會給自勝發(fā)短信。信息時長時短，有她瞬間的感悟，有她言之不盡的思念。自勝沒回信息，徐綻也不介意，她只是想讓他感覺到她的存在，到哪了，在想著她就夠了。

當(dāng)想念一個人時，時間會過得特別慢。寒假熬完，即將迎來新的一春。天氣在回暖，大自然也開始點綴這春的季節(jié)。

又回到校園了。

找工作，寫論文，即將走向社會，還來不及留戀校園就被各種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

三月初，徐綻考研成績出來了，高出劃線三十多分，算中等成績，錄取是沒多少問題。

查到成績后她沒有跟自勝說，本來是個高興的事，但一想起自勝錯失的一切，忍不住淚水漣漣。

復(fù)試，寫論文，拿畢業(yè)證，過一個暑假再等著開學(xué)，徐綻的藍圖已經(jīng)繪好，生活的美好都在等待她。

自勝回到校園，熟悉中感受著陌生。徐綻、工作、論文像三元多次方程組，方程擺在面前，卻不知答案在哪里。

一年多準備考研簡歷都沒有準備，去年下半年招聘旺季已經(jīng)過去，何況畢業(yè)證還得遲拿一年，以大學(xué)生身份去找工作，即使單位要你，但去單位報到時要你出示畢業(yè)證怎么辦？看來校園招聘會是參加不了。上了四年大學(xué)還找不上工作，總不能畢業(yè)后還問父母要錢吧？

走投無路又山窮水盡，總不要落魄到這地步。這些天來自勝都是緊鎖眉頭，他在濃霧中沒有方向。

在他一籌莫展時，父親時常會打電話來問他研究生錄取沒有。一開始他還搪塞著說還沒有復(fù)試，后來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如果跟父親說考上了，將來怎么圓這個謊？

于是有一次父親打電話過來時，自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發(fā)揮失誤沒考上，說完大氣也不敢出，但心里的一塊石頭放下了。電話那邊長久的沒有反應(yīng)，好久父親才說道：“我都準備給你辦酒的，哎，你趕緊找工作。”

明知有人對你寄予厚望，而你卻偏偏讓人一再失望，甚至讓人認為當(dāng)初看錯了你。這對于期許你的人，恐怕沒有比這更大的傷害。父親黯然地掛斷電話，想象得來對他是多么大的打擊，你怎么就不能爭口氣！

父親的無言比厲聲呵斥更讓自勝難受，大概父親認為他無可救藥，再不對他抱有信心了吧。還有什么比至親對自己不再抱有希望更大的打擊？

在自勝痛悔自我找不到出路的時候，徐綻時常聯(lián)系著他。不久他得到了徐綻被錄取的消息，欣喜中帶著苦澀。

徐綻接二連三發(fā)短信要見他，要請他吃飯，自勝視而不見。在他聽到作弊處理結(jié)果后，他對他們的關(guān)系做了評判：青春年少已經(jīng)過去，擺在眼前的是現(xiàn)實的考量。他們走在不同的道路上，過了校園這個交叉點，只會越拉越遠。她是研究生，而你了，一個畢業(yè)證都沒拿上的混混。即使她有意于你，你好意思拖累她！

現(xiàn)在還在校園，沒見過大的世面，將來有一天，她身邊都是比你強的人，那時候你在她面前是什么位置？不但自己難受，恐怕也會令她不舒服的，總不能因為你而讓她失去應(yīng)有的光彩。

如果將來是將就、不自在的生活，不如早點放下。感情有時候不是執(zhí)著而是成全，成全對方該有的一切。

徐綻多次叫他吃飯，這當(dāng)然是真摯的。但繼續(xù)交往下去，只會增加今后的痛苦。男子漢拿得起放得下，那就趁早放下吧。這對徐綻對他都是最好的選擇。

這一次自勝心智成熟了許多。為了把這段關(guān)系斷掉，他沒有發(fā)那些侮辱人的話，他把徐綻約到他們第一次吃飯的飯館。徐綻欣然赴約，她以為自勝終于接納她了。

有始有終，當(dāng)初第一次約她是在這個飯館，故事由此開始，為表示紀念，自勝選定了這家飯館，并且預(yù)定了第一次坐的位子。

見他帶著笑容，徐綻輕松了許多。雖然在她心里，那個疙瘩并沒有消除，但能不說就不說吧。

入座，徐綻翻著菜單說道：“我叫你出來吃飯，你理都不理。你一叫我，我馬上到了。真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是不是太沒架子了。”

自勝想笑，但忍住了。

“你想吃什么，怎么都不說話。”

徐綻點完菜后，自勝拿過來看了看后加了個XJ大盤雞。

“你又點了大盤雞啊，我喜歡。”徐綻手捧著臉目光含笑。

自勝被徐綻感染著，但他強抑著沒有接太多的話。

徐綻見他冷冷地像有心事，也就安靜下來，把玩著未拆封的筷子。

也許在往后的日子里，他們會想起這一刻，是甜蜜溫馨，是難過苦澀，大概都是讓人銘記的。

自勝心事重重，徐綻在相會的欣喜里，一邊陰雨綿綿，一邊艷陽高照。

他們要了啤酒，還是一杯杯地平著喝。漸漸地，外面的燈火輝煌起來，他們有點意興闌珊。感從中來，徐綻想問問自勝怎么看待他們倆的關(guān)系。她剛準備開口，自勝打了個嗝說道：“我有話對你說，徐綻。”

“你說。”他終于有話說了。

“我看我們真的到此結(jié)束了。”自勝把酒杯倒?jié)M，一口喝了下去。

怎么就結(jié)束了？考完研當(dāng)晚不是一切都說清楚了。沒搞錯吧，這也能開玩笑。但自勝的神情告訴她不是在開玩笑！

世界變得凝靜，只有“到此結(jié)束”四字在耳邊響徹。徐綻生動的臉龐一下變得蒼白。

“怎么了，怎么莫名其妙地說這話？你談新女朋友了？”

徐綻神色黯然。

是騙她說交了新女朋友來得徹底，還是應(yīng)該道出真實的想法？還該不該瞞她？怎么想就怎么說吧。

“我現(xiàn)在哪有那個資本，我只是覺得我們不適合。你能找比我厲害得多的人。你看，馬上就要畢業(yè)，各奔東西，將來誰還能顧得上誰。所以不如現(xiàn)在講清楚，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這四個字像驟然響起的雷聲讓徐綻心驚！

“你怎么會這么想？我怎么啦？這些天天天給你短信，天天盼著見你，好了，今天見個面你跟我說這個。你要跟我說這個不必大費周折請吃飯。帶著個笑臉，又讓人難過！別開玩笑了！就知道拿我開心！”

徐綻換上識破自勝把戲的得意表情，自勝一下子被說懵了。

徐綻可愛的怒容撩得人忍不住地要呵護她，撩得人幾乎忍俊不禁，如果真笑出來，那只會以鬧劇收場。既然注定了要分開，早點講清楚早點解脫。

自勝板著臉正色地說道：“沒開玩笑，現(xiàn)實擺在面前，你我走在不同的路上。我一事無成還留下了污點，根本配不上你。這些天來，在我低潮的時候，你還總聯(lián)系我，心理上給了我很多寬慰，總算還有人沒把我拋棄。我劣跡斑斑，給你也不少壓力。這段時間以來，你的短信對我來說說不上是情感上的安慰，而是某種道義上的支持。一個落魄的人，有人投去關(guān)切的一眼，他除了感謝，還敢奢望什么。這個時候，人跟人之間最好保持著應(yīng)有的距離。其實你比我承受的更多，這都不是你應(yīng)該承受的。在我失意時你說不出口，但今天我說了，是我提的，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負擔(dān)。等待你的是美好的日子，徐綻，你的生活陽光普照，總有一天你會徐徐綻放的。”

說著說著鼻腔里酸酸的。

徐綻手支著臉頰，一臉漠然。

“也許你認為我說得不對，在胡亂揣測你的心思。現(xiàn)在你還在學(xué)校，等走上社會，到時候想起我這樣沒有前途的人占據(jù)你的青春時光，你會后悔、自責(zé)的。這話說得無情，生活的本質(zhì)是要學(xué)會取舍，取舍本來就不輕松。”

“跟你同行，咱們也走了段路程，現(xiàn)在是我跟不上你的節(jié)奏，如果有所惋惜，那也只能怪我。在你前行的道路上，我可不能當(dāng)你的絆腳石。我們已經(jīng)到站，遠方絢麗的風(fēng)景在等著你。”

想得很多，說出來又只有寥寥幾句。短短的幾句話結(jié)束幾年的感情，到此打止了！

好久徐綻輕聲地說道：“你怎么想得這么多！”

在徐綻的思維里，她從來沒有想那么遠。她對他的感情沒有變過，但自勝說的也有道理，現(xiàn)在他們的差距是顯著的。

只是今后她會因為自勝出現(xiàn)在她的青春時光而羞愧？如果今后她有這個想法，那時候我還是徐綻嗎？冷漠、勢利、見風(fēng)使舵、趨炎附勢！

今后成熟的你會鄙視年少時的純真？生活啊，到底什么是生活！

飯館里空蕩起來，服務(wù)員等著客人離去收拾東西。

“不早了，回吧。”

出租車開到校門口被保安攔下來，新規(guī)定晚上校外車輛不許進，他們只能走回寢室。

不比往常，今夜的天空積了厚云。星月藏在云層里，看不到一點光亮。學(xué)校的路燈或明或暗，照出不太明亮的光。

“我送你到寢室，不早了。”

徐綻沒有應(yīng)聲，每一步都走得額外緩慢，她在細細體會跟自勝走在一起的感覺，這種機會也許以后不多了。

春日的校園，溫度升了起來。對守過了嚴冬的校園情侶，這怡人的天氣是幽會的好時光。黑暗的角落里時常隱隱約約坐著兩個人。

自勝跟在徐綻后面，像是第一次晚上約她出來，想走進，又不敢走太近，忐忑中隨著她亦步亦趨。

“你走在后面干嗎？”徐綻停下來轉(zhuǎn)過身看著他。

“你今天說的都當(dāng)真？”

“嗯。”

“那我們還聯(lián)系不？”

“我有個請求？”

“你說。”

“以后我要是忍不住聯(lián)系你，你千萬不要理我，我會自己慢慢消化掉的。”

“哦？”

到寢室樓后，徐綻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進去。

不是第一次望著她不回頭的背影，難受又理所當(dāng)然，這不都是你期許的嗎？

分手似乎也驗證了邊際效用遞減。他們不是第一次嘗這個滋味，情緒雖難控制，但其中已經(jīng)多了很多理智。

這次不是誤會跟猜忌，他們真的就到此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