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是她
- 十二州歌
- 貓草綠
- 2262字
- 2024-12-22 00:12:19
柔安聽了寧姑所言,沉吟間,一些記憶的碎片涌入腦海。
昏暗的龐大宮室里,惟一燭火煌煌之處,一個威嚴的身影半靠在雕龍嵌寶的座椅上,刻意用和煦的聲音同她說話。
她坐在下首,聽他回憶已逝貴妃的音容,表達纏綿十年的懷念,抱怨皇后一族的咄咄逼人,細數不可再動干戈的迫不得已。
最后,他帶著點希冀地,問她是否有話要同他說,她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只記得他似乎并不滿意,又提起了她的生母,又問她,她的生母是否曾有話同他說,她的生母最后說了什么……
——母妃說,愿我平安順意。
這次的回答,她竟然還記得。
他不辨喜怒,遣走了她。
柔安這下明白了,皇帝的異樣為何。
他在試探。
他顯然未從已逝的貴妃處探得秘寶下落,以為她會告知惟一的孩子,他在以和親之事脅迫她,要她以母親留下的秘密為籌碼,換得不必和親的寬免。
若她也對此一無所知,那便沒用了。送去安撫蠻族也不可惜。
柔安越想越清晰,隨之又有更多其他支離碎片充塞腦海,她仿佛隨著記憶的漩渦沉浮,突然一陣銳痛襲來,她險些站立不住,靳玉立時靠近,把她扶穩。
她緩慢平靜思緒,頓了頓,睜開眼。
柔安對上眾人關切的目光,緩道:“他應是要的,只是,他沒想到,我也沒有他要的東西罷了。”
眾人聽她如此說,略一轉念,也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呵,”靳言嫌棄之色益深,“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帝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柔安頭暈不能開口,心底一萬個贊同。
寧姑所言與她才剛所憶的,即便不是皇帝的全部謀劃,也與他最重要的目的之一相去不遠了。
皇帝就是這樣一種貪婪的怪物,他們從來不會滿足。
柔安相信,就如皇帝不會因為富有四海而輕視遺跡中的財寶,他也不會因打開神眷遺跡而滿足。
她離開皇宮是命運使然,卻也是運氣,皇帝絕不會因為此身是他的親生女兒而放棄探究神女血脈的秘密,他自己之外的所有都合該為他奉獻。
她毫不懷疑,他會做出比辛寒對她更為肆意和殘酷的事。
靳言看她緩和過來,為此事定論:“你們的母親都決意讓遺跡的事斷絕消息,確是明智之舉,便看這數月的風波,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的鑰匙傳說,致多少人失了性命,其中更有許多百姓平遭池魚之殃。今日之事,既然寧姑說了,那我們知曉便夠了,不必再傳下去了。”
“姨父所言極是。”
柔安看向寧姑:“我們知道此事,也不過防著再受牽連。只是,關于三枚鑰匙,寧姑姑可知曉底里?我們既然不想沾手,那如何避著才好呢?”
寧姑沉吟片刻:“我只聽聞對應三枚鑰匙有三個提示——逐鹿問鼎、魚躍龍門、太平景象。”
柔安心底咯噔一聲。
實在由不得她不多心,其中兩個提示的意象都對應了她手上兩件傳奇之物。
魚佩和象佩。
若她所料不差,合該別有一枚材質特殊做工精致的鹿佩與二者形制相仿。
柔安心念電轉,面上不露分毫。
“我記住了,日后若碰上疑似形跡,會謹慎處置的。”
靳言:“倒也不必太過掛心,即便出了岔子,也總有我們齊力解決。”
眾人點頭應和。
飯畢,柔安與靳玉回院,一路沉默。
行至院門,她告訴靳玉有事相告。
二人行至四面開闊的湖心小榭,柔安將兩片寶光晶瑩的玉佩取出攤給他看,并告知象佩到手的因由。
靳玉只在看到象佩第一眼,面上劃過一絲意外,隨后便回復了平靜,問及胡力將象佩獨贈與她的動機:“他可知此物來歷?若說是巧合,那也巧得過分了;若不是巧合,那他又有何目的?他是否知曉此物與秘寶相關,又是否知曉你與秘寶的淵源?”
柔安垂眸看向兩件奇物。
“我也不信這只是巧合,但他的樣子,也不像對寶物的熱切。他似乎知曉一些內情,但并非全部。連你我都是才知這些陳年舊事,除非他深入茹國皇室,否則又能知曉多少呢?”
靳玉頷首:“不錯。他意圖不明,我們掌握的線索太少,既然一時無從決斷,也不必憂慮過甚,我會讓人查明他的下落,盯緊他,鑰匙有三,其中之二已落入你手,一味避忌也無濟于事,你且藏好,此后山莊人多眼雜,小心不要露出痕跡。”
柔安依言收好魚佩和象佩:“此事,要同姨父說明么。”
“看你。不過,以我所見,不必了。父親也意在埋藏秘密于過往,更無意于神跡,你多告知一人,便多了不止一分消息泄露的風險,他縱然將來有知,也不會責怪于你。”
靳玉言至此處,話又一轉:“令我意外的是,你竟將此事告知于我。你亦知多說于一人,你便多險一分的道理才對。何況,你并不信我。”
柔安與他目光相接片刻,又垂了眼。
她不意外他早就看了出來,她不信任他。
這不僅是因為她的記憶仍然沒有完全恢復,而且還因為她本就是一個難以信任他人的人。
前時如此,今世亦然。
甚至,在這個動輒有生死之虞的世界,她對信任的給予更加慳吝了。
她之所以坦然以告,是因為他盡管還是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卻已經是這個世界上與她過分親密的人了,是最有可能發現她的一切秘密的人。因為他的強大和親密,她無法承受他得知真相后感到背叛和憤怒的風險,所以她不能隱瞞他。
即使直覺在告知她可以信任他,她的信任,也是她理智的不信任下計算出的結果。
當然,她的理智也告訴她,他足夠強大所以足夠包容,即便察覺了她的不信任,也不會介意。
她又抬起了眼,看住了他,向他歉意地笑。
他嘆氣:“不必如此,你若不想說,那不說便是。我又如何會在意這些。”
雖然他沒有明言,但他知道她知道他的包容,他也知道,她在他知道她利用他的包容后不會掩藏她的利用。
而她直覺般地知道,她的不掩藏,也是他所喜歡的。
她突然想起他說過,他曾告訴失憶前的自己,他的母親對她的母親的虧錢,而失憶前的她告訴他,他并不虧欠自己。
“我之前,一定也有些喜歡你。”
她突然說道。
他啞然抬頭,是難得的明顯現出的驚容。
不然,她一定不會說出他不虧欠的話,她一定不會在極端危險的情境下放棄利用他的一丁點愧疚的可能。
逐漸點亮的記憶碎片告訴她,失憶前后,都是她。
她一定會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