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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狂言

  • 十二州歌
  • 貓草綠
  • 2686字
  • 2024-12-13 23:58:08

堂上眾人驚呆了。

就連立在案后,正猶豫這群人值不值他送出門的靳言,都怔了一瞬。

柔安更是有一種點了折子卻演錯戲碼的荒謬感。

怎么,是她誤會了?三家逼婚的對象不是靳玉?是他爹?

可她抬眼望去,發(fā)現(xiàn)三位大老爺一樣瞠目結(jié)舌,尤其趙老爺,一場宴席幾番臉色驟變,此時的表情仿佛快要中風一般,已經(jīng)不能控制了。

她又看靳玉,靳玉倒淡定回看她,他們便一齊看向靳言。

靳莊主頂著自家小輩灼熱的目光,還是一派風輕云淡的絕頂高手氣象,但臉上已有幾分皮笑肉不笑:

“我已有酒了,眼花,就不遠送了,諸位自便。“

他說著衣袖一拂,一道氣勁不輕不重地卷起跪在地上的少女,甩向趙老爺身后,被站在他斜后方的趙玉笛正好接住。

趙玉笛反應(yīng)迅速地牢牢按住趙絲弦,示意小妹趙錦瑟和她一起抓住這一鳴驚人的遠房堂親。趙錦瑟自小備受寵愛,無不敢為,不料還有個比她還敢想還敢做的堂姐,大堂廣眾之下自愿委身年齡足以做她父親的人……盡管那人容貌仍然俊朗,還是武林首屈一指的劍客,那她堂姐的攀附之意也還是很明顯,她可不要也被誤會作這般沒有氣節(jié)的人!

趙錦瑟越想越急,惱羞成怒,臉漲得通紅了,一把狠狠掐住趙絲弦的胳膊,和姐姐一起拼命把人往外拖。

趙絲弦才要出聲,便被眼明手快的趙錦瑟狠狠捂住口鼻。

“堂姐這是醉了罷。我知你難受反胃,你再忍忍,咱們快快出去,不要污了人家的地方。“

趙絲弦已經(jīng)破釜沉舟,那里肯被她輕易拖走,狠狠一口咬在她手上。

“啊!”

趙錦瑟吃痛松手,趙絲弦趁機發(fā)狠也掙脫了趙玉笛的桎梏,一下沖向堂前的廊柱,一把抱住跪下。

“求莊主收我入門!”

她哭喊:“求莊主可憐我!我并非無端背親棄義之徒,實是家中苛待,甚為不公,我不得已行此舉,求莊主為我做主!”

趙老爺已經(jīng)氣昏了頭,也顧不得家丑外揚了,一臉激憤地質(zhì)問:“家中何曾苛待你,你說!”

趙絲弦怯怯看了他一眼,抽噎著低頭道:“我自知父母早亡,比不得旁人,只能撿拾別人不要的吃用,也不敢有怨言。只是,外出見客的行頭,安身立命的功夫,我都差姐妹一籌,難道家中長輩倒不怕我穿著失儀,功夫稀松,為趙家丟人么?”

趙絲弦一邊泣訴,一邊偷覷眾人的反應(yīng),見趙老爺仍然不解,略抬了頭,意有所指道:“出門訪客,姐妹們戴嵌寶的金鳳,我卻只有一只素金的鳳釵……家傳的功夫,姐妹們能學上乘的劍法,我卻只能學無甚問津的槍法。不論外里,皆被克扣,這家中哪還有我的立足之地?”

眾人聽她哭道,便也將視線投向了趙錦瑟和趙玉笛頭上,姐妹二人頭上一人一支精工細作的累絲金鳳,一支鑲著指肚大的紅寶,一支鑲著差不多大小的藍寶,日光一晃,皆是寶光熠熠;眾人再看趙絲弦頭上,果然只有一支普通的澆鑄金鳳,其上一顆珠子都無。

有心人再一定睛,趙錦瑟和趙玉笛腰系寶劍,趙絲弦身側(cè)寸鐵也無。

趙絲弦自己抱怨過了,到蒙受眾人打量時,又有些不自在起來,她小心瞥向高堂之上。

靳家三人幾乎一般表情,冷淡地看著庭院中人,又仿佛并未將他們看在眼里。

趙絲弦垂眼咬唇,喃喃:“大處尚且如此,小處更不必說。姐妹們總有時鮮供應(yīng),還能從小廚房進補,我卻只吃得公中窖藏的肉菜,大廚房送來什么,我吃的就是什么了。除卻首飾,姐妹們自有新進綾羅上身,而我……不是白放了三五年,不是人家挑剩下的,也不能給我。”

她又悄悄回身看了靳言一眼,不算意外地瞥見,他連身都不曾轉(zhuǎn)向她。

趙絲弦不禁顯出一點冷笑,心下一片索然,干脆停了那委屈不平的腔調(diào),順了心底那霎時涌上的沖動,平靜到冷酷,話聲乍然一轉(zhuǎn):

“……我知道,這都正常。”

諸人頓了一剎,才恍然她說了什么,驚疑不定地看她,只當她又要鋪陳出更加驚人之語。

“我父母早逝,生前也不曾為家中作出何等卓絕貢獻。趙家門戶鼎盛,能讓我一介孤女穿金帶銀大魚大肉,已是難得,其余旁支孤寡亦多,未必有我日子好過。至于姐妹吃用,多有自家父母貼補,嵌寶金鳳也是嬸娘的嫁妝,予親生女兒戴,又干旁人何事。再者,我所習者,也是我母陪嫁的槍法,較之外面庸碌之輩的三流功法,也強出幾座山了。”

“你既都知道,那又為何……枉作此態(tài)?”

何老爺大感荒謬,實在忍不住,質(zhì)問出聲。

“為何?”

趙絲弦抬頭,不閃不避地對上他的目光,語帶嘲諷:

“自是為了給自己掙一條活路。”

這下眾人表情更是莫測,你才說了家族托底,又扯上沒有活路,豈不是自相矛盾?

倒是趙錦瑟若有所覺,探究地望著她。

趙絲弦與她目光相會片刻,移開了視線,望向三名當家。

“你們那也算給人的活路?把家中女兒看作是人么,不過是條拴狗鏈子罷了。旁人家天賦才能出眾的兒郎如何栓來自家門下,用女兒的裙帶就是了。呵,我們女子自幼同男子一道習武練功,也不見遜色他們什么,甚至強過他們,你們卻是如何安排我們的?若有外敵,便要我們一同舍生反抗,若有內(nèi)患,便用我們收買外人的投效。我們的天賦才能又算什么?是獎賞的成色,是你們向贅婿市恩的價碼!”

她又看向靳言,眼中一片熱切。

“我仰慕靳莊主,因他虛懷若谷,不拘泥于俗世成見,愿將寶劍傳于子媳而非親子,我的婚事要被利用,自然要用于靳莊主這樣的人,難不成還要被你們隨意打發(fā)了阿貓阿狗么?”

柔安心說這劍不過是姨父好心借予她玩賞,卻不好在此時插話,畢竟總有人比她急得多——

“一派胡言!”

最不愿沾事的陳老爺聽得都要站不穩(wěn)了,他的女兒女婿都在,正應(yīng)了那瘋丫頭口中的……“狗鏈”和”狗”……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回頭看二人面色,匆忙打斷,死瞪著趙絲弦,恨不能上前替還在場的趙老爺整頓門戶。

趙絲弦已經(jīng)破罐破摔:“是不是胡言你們心里清楚!”

她指向趙錦瑟——

“二堂姐今日劍驚四座又如何,我敢以性命作賭,伯父必定自始至終不曾將二堂姐納入來此求藝之人的名單,滿腦子想的都是外家才俊罷,哦,若真挑出出類拔萃的,倒正好用大顯身手的二堂姐去籠絡(luò)。”

眾人不禁看向趙老爺。

趙老爺一怔,對上次女并無意外的目光,不禁也有些訕然。

“還有陳家姐姐,”趙絲弦又指向陳老爺身后,“從前習武,天賦也不比陳家姐夫差,自成親后,卻再也不曾碰過劍柄,你道她是不想么?”

“鶯鶯?”陳家贅婿大驚,看向一向溫婉的妻子,他從不知她也會武。

何老爺生怕局面更加失控,圓場道:“趙兄不會虧待親女,你小孩子見識有限,不要再胡鬧了。陳兄也慈愛得很,不信你問你陳家姐姐,看她認不認你這番妄言?”

他看向一向善解人意的陳家侄女,陳鶯鶯今日卻不愿順遂長輩心意了,兀自面帶和順的笑意低垂了頭。

何老爺心驚,深覺今日這人丟得夠了,這白梅山莊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沉聲道:

“三家一體,我等皆是你長輩,便不同你這小輩計較。你對靳莊主卻冒犯得夠了,還不快同莊主告罪,速同我等歸家。”

趙絲弦不顧他咬牙切齒的安撫,徑自朝著堂上跪正,也不復先前哭鬧的模樣,肅容垂首。

“你們自行離去便是,我就跪在這了。莊主不允,我便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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