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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政治生涯的輝煌絕筆2

端納穿梭于南京與西安之間

由于蔣介石被扣,南京政府陷入了極度的混亂。

國民黨領導集團內頓時分為兩派。以何應欽、戴季陶為首的親日派主張興兵討伐,其理由冠冕堂皇:“政府決不允許只考慮一個人的安危得失,而損害國家的利益和尊嚴。”

換句話說,即便犧牲蔣介石,也決不妥協(xié)。倘使蔣介石真的命喪西安,他何應欽將會繼蔣而上,成為最高統(tǒng)治者。

而馮玉祥、孫科、于右任等人則主張和平解決,要確保蔣的安全。對他們來說,實在不愿意看到政權轉落到咄咄逼人的親日派手上。

雙方吵吵嚷嚷,到12月13日凌晨,方定下一個硬軟兼施的方案:一面以何應欽為“討逆”總司令,準備對西安進行軍事討伐;一面以于右任為陜甘宣撫專使,力圖說服張、楊釋放蔣介石。

當身在上海的宋美齡得知蔣介石在西安被扣的消息,如遇晴天霹靂。第二天,她便同宋子文和孔祥熙飛抵南京。

南京此時的氣氛,是混亂中夾著緊張,緊張中透出隱隱的殺機。當宋美齡得知何應欽正準備進兵討伐西安,并欲派飛機進行轟炸時,禁不住驚怒交加。

“你們這樣做,是往油鍋里添火,萬一把委員長炸死在西安,中央政府由誰來主持?”畢竟是女人,宋美齡說著便淚流滿面,對著何應欽吼起來。“你這樣做,是居心不良!”

宋美齡的干預令何應欽惱恨不已,也禁不住厲聲回敬:“你女人家懂什么?國家存亡之際,你只知道救丈夫。你不要管!”

但身為第一夫人的宋美齡,對自己丈夫被扣之事,豈能撒手不管。經過同宋子文、孔祥熙等人的一番緊急磋商,她決定請蔣介石的顧問端納立即飛赴西安。

宋美齡選中端納是頗有心計的。此人曾為英國記者,做過張學良的顧問,1933年曾陪同張學良赴歐洲考察;1934年張學良回國之后,他又做了蔣介石的顧問。在中國待了二十多年,端納深諳中國的官場之道,同時也頗得蔣介石和張學良的尊敬和信賴。

尋遍當時的中國,端納不失為調停南京與西安的最佳人選。

由于宋美齡和宋子文、孫科等人的抗爭,何應欽不得不同意端納出使西安,并決定推遲軍事進攻。但期限僅有三天。

12月14日,身穿深咖啡色西裝的端納,登上了飛機。隨身攜帶的宋美齡分別給蔣介石和張學良的兩封信,使他踏上飛機的腳步顯得分外沉重。

在給蔣介石的信中,宋美齡寫道:

你脾氣不好,你心中的話總不肯好好地說給部下聽,同時你也不好好地傾聽部下的意見。……東北軍都是亡省亡家的人,要求抗日,是自然的事情,你應該把你心里的話告訴他們,對他們的抗日情緒應該很好地加以安慰。可是你不這樣做,所以激出事情來了!我現(xiàn)在托端納先生冒險去看你,望你為國家為民族保重身體。在可能和必要的時候,我愿意親自去西安一趟。

祈求上帝賜福于你。

最后告訴你一句話:南京的情形是戲中有戲。

給張學良信的大意是,希望張學良顧全和蔣介石個人的公私關系,顧全國家大局,予以考慮。

當天下午,端納便抵達西安,見到了已明顯有些憔悴的張學良,并遞交了宋美齡的兩封信。

“蔣先生的安全怎樣了?”簡短的寒暄之后,端納便問。

張學良微微一笑:“要是蔣先生不安全,我會在機場點火歡迎你降落嗎?”

“少帥的人格,我是最相信的。”端納心中踏實了許多,也隨之笑了起來。

半個小時后,端納隨張學良走進了蔣介石所在的房間。此時的蔣介石,正半裹被子,面壁而臥,聽見端納的輕喚,這才回過頭來。

“啊,是你,端納先生!我知道你會來的。”

未及坐下,端納便將已由張學良過目的宋美齡給蔣的親筆信遞上去。蔣介石連忙抽出,細細地看了兩遍,淚水止不住順著他瘦削的臉頰流淌下來。

良久,蔣介石虛茫的目光望向窗戶,輕輕說了聲:“想不到南京會這樣……”

第二天,端納在同張、楊會談之后,即飛往洛陽,用電話向宋氏兄妹報告了蔣介石的健康狀況和同張、楊的談話內容。

得知蔣介石并未受到虐待,宋氏兄妹頓感欣慰,并請端納再赴西安,請蔣介石給南京方面寫一張手令,命何應欽停止軍事行動。

16日下午,端納又回西安,到新近搬遷至玄風橋高桂滋公館的蔣介石住處,面陳了宋氏兄妹的意見。

蔣介石聽完,皺了皺眉頭。好久,才說了這么一句:“我考慮考慮。”

如果蔣介石對此斷然拒絕或拖延考慮時間,西安事變完全可能是另一種結局。就在這天上午,何應欽已正式宣布對西安進行“討伐”。17日上午,又宣誓就任“討伐”軍總司令,進行全面的軍事動員。7個師集結于潼關前線,所有的軍用飛機也齊聚于洛陽。

只要一聲令下,西安便可能玉石俱焚。

面對南京逼人的態(tài)勢,張學良向蔣介石憂憤地表示:“我們對你是一番好意。何應欽逼近潼關,欺人太甚!要打,我們就和他打。如果要轟炸,那就不知道會炸到我還是你了。”

終于,12月17日,蔣介石提筆給何應欽寫了一封信:

敬之吾兄:

聞昨日空軍在渭南轟炸,望即令停止。以近況觀察,中正于本星期六前可以回京,故星期六以前萬不可沖突,并即停止轟炸為要。

中正手啟 十二月十七日

17日中午,張學良氣度卓然地對端納說道:“端納先生,我派蔣鼎文與你一同回南京,向何應欽匯報西安情形,由蔣鼎文將手令交給何應欽,你看如何?”

“行啊,我回南京,”端納很爽快地應道,“我愿為少帥效勞。”

周恩來一語千金

就在端納來回奔走于南京和西安之際,17日下午,周恩來率領的中共代表團乘坐張學良的飛機到達了西安。

張學良與周恩來并非初識。早在一年多以前,兩人便在膚施就建立“三位一體”的抗日局面進行過會談。私下里,張學良多次對人談起他對周恩來的印象:才華卓越,氣度不凡。值此事變的艱難階段,周恩來的到來無疑給張學良帶來了巨大希望。

當周恩來一行走進金家巷張公館時,張學良和一班文武官員已在樓下迎候。

“美髯公,你的胡子呢?”張學良一見面便幽默地問。

“刮掉了。”周恩來做了個手勢,“來西安嘛,要講點禮貌,委員長不是在提倡新生活運動嘛。”

說完兩人一陣大笑。

張學良過去同紅軍的接觸均是秘密的。迎候的官員們見到“剿共”副總司令和“被剿”的共產黨副主席之間這般熟識,都大惑不解,其中一個問道:“周先生原來和副司令熟悉啊?”

周恩來淡淡一笑,說道:“我們是老朋友了。”

暮色四合之時,張學良和周恩來獨自來到西樓,開始會談。

數(shù)日操勞顯見疲憊的張學良,此時略為顯得有些激動。他詳細陳述了他由苦諫到哭諫,再到兵諫的過程之后,搖著頭說:“我倆實在是忍無可忍。倘若不捉他,不臨之以兵,就無法使他猛醒。內戰(zhàn)不停息,抗日只能是一句空話。”

張學良面露憂色,嘆息著繼續(xù)說下去:“現(xiàn)在我已是舉步維艱。中央軍大兵壓境,南京方面磨刀霍霍,而蔣介石又拒絕退讓。”說到這里,張學良拿來一張?zhí)K聯(lián)的《消息報》扔到桌上,“最令人痛心的是蘇聯(lián)的一派胡言!”

“對蘇聯(lián)的態(tài)度,請張將軍不必介意,他們并不太了解我國的實際情況……”周恩來謹慎地關注著張學良的表情,斟酌著用詞的分寸。“中國共產黨對你和楊將軍的愛國熱忱表示欽佩和敬意!扣蔣抗日,符合全國人民的心愿,也一定會成為轉變中國歷史的一個重要事件。可是—”周恩來望著張學良,盡量放緩語氣,“事變的方式卻是軍事陰謀。”

張學良一聽,勃然變色。“軍事陰謀”正是蘇聯(lián)對他的指責。

“我為公不為私,扣蔣還算陰謀?”張學良漲紅了臉。

周恩來很從容地一笑:“張將軍,你我是朋友,彼此相知,言語也就無所忌諱,事情從另一面點透,解決起來也更為穩(wěn)妥了。”

張學良的慍怒之色漸有減退,但仍困惑地望著周恩來:“我想聽聽周先生的高見。”

周恩來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接著便斟詞酌句地分析起來,說明扣蔣是出其不意。他的實力原封未動,因此對蔣的處置要極為慎重。中共的方針是說服蔣介石停止內戰(zhàn),聯(lián)合抗日。根據(jù)國際國內形勢,蔣介石有被迫抗日的可能性,東北軍、十七路軍和紅軍的聯(lián)盟將成為推動全國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中堅。

張學良聽得全神貫注。這些天來,西安、南京情況瞬息萬變,張學良問策無人,彷徨束手。周恩來一語,真是價值千金哪。

周恩來接著分析,如果南京挑起內戰(zhàn),須堅決防御,縮小、制止內戰(zhàn),其策略性宣傳便是保障蔣介石的安全。但如果內戰(zhàn)升級,情況緊急,必要時則須除蔣。在軍事上,紅軍會立即行動,集中主力鉗制胡宗南等部中央軍,并策應東北軍和十七路軍。

“抗戰(zhàn)是舉國一致的行動,并不僅限于西安一隅,”周恩來坦然而言,“只要蔣介石改變態(tài)度,同意抗日,就應當體面地釋放他,并擁護他做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領袖。”

逼蔣抗日,乃是張學良發(fā)動“兵諫”的初衷,共產黨解決西安事變的方案,實際上與少帥不謀而合。“我張學良對您和毛先生的意見一向是很尊重的,既然中共都同意和平解決,我還有什么話說。”張學良心中一掃迷霧疑云,不禁發(fā)出了爽朗的笑聲。

會談進行了整整一個通宵,到天明兩人分手時,解決西安事變的方案已基本敲定。

但楊虎城會同意這個方案嗎?

事變之后,張學良的東北軍主力全都駐守在前線,準備抵抗討伐,西安城實際上完全控制在楊虎城的十七路軍手中。西北軍完全可以阻止釋放蔣介石,也可以阻止張學良做出其他決定。

說服楊虎城的工作又落在了周恩來頭上。

周恩來同楊虎城之間的談話進行得不太順利。聽說張學良和中共方面都準備放蔣,楊虎城大失所望。

“我深知蔣介石的為人。”楊虎城皺著眉頭說,“這個人心如刀刃,毫無信義,絕無寬宏大量的氣度。況且此次‘兵諫’是以下犯上,觸犯了中國傳統(tǒng)倫理綱常之大忌,蔣介石日后決不會放過西北軍。”

楊虎城雖未言明,但實際上,他主張長期扣蔣,直至出現(xiàn)全國抗日高潮的局面。但張、周已經達成一致,他若是不同意,西北軍將面臨內外交困的危險局面。

楊虎城思前慮后,心亂如麻。想到日后他與西北軍的前途,他憂心忡忡。

但終于,楊虎城還是表示愿聽從張學良和中共方面的意見。同時,他又提出“放蔣是有條件的,決不能輕而易舉地放走他”。

西安事變開始處于最為微妙的解決階段。

第一夫人的斡旋

12月20日,宋子文不顧何應欽等人的反對,以私人身份飛抵西安。

當蔣介石見到宋子文時,百感交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宋子文上前,將宋美齡的第二封信交給這位身陷囹圄的委員長,蔣介石雙手抖索,居然好久沒有拆開。當他讀到信中“如子文三日內不回京,則必來與君共生死”時,不禁欷歔有聲。

在與周恩來一番長談后,宋子文得知,張、楊和中共均已同意放蔣,心中這才安定下來,于21日帶著滿意的心情回到了南京。

西安的情形,經宋子文和端納一番描述,人們方知并非如他們所想的那樣可怕。經行政院代院長孔祥熙決定,12月22日,宋美齡、宋子文、端納、蔣鼎文和軍統(tǒng)頭子戴笠一行乘機前往西安。

從南京到西安,洛陽是中間站。當一行人在洛陽下機吃午飯時,宋美齡注意到機場上戰(zhàn)機橫陳,軍人們來來往往,正往轟炸機上裝彈藥,顯然是準備轟炸西安。宋美齡大驚,立即叫人召來機場指揮官,嚴厲地說:“我們現(xiàn)在到委員長那兒去。沒有委員長的手令,一架飛機也不準接近西安。”

吃過午飯,飛機又騰空而起。臨近西安上空時,宋美齡從提包里掏出一把左輪手槍,遞給端納。

“端納先生,我不知道現(xiàn)在西安情況怎樣了。如果叛軍亂兵失去控制,把我們也扣住之時,你要毫不猶豫地用它把我打死。”

端納接過槍,有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已是第三次進西安的端納明白,第一夫人說的局面,是無論如何不會出現(xiàn)的。

下午4時,飛機在西安機場緩緩降落。出乎宋美齡的意料,他們一下飛機,便受到了張學良、楊虎城和周恩來的熱情迎接,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

宋美齡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

喝過一杯茶后,宋美齡被領進了蔣介石的房間。正面壁冥思的蔣介石,見到妻子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大驚失色,高聲嚷道:

“你何苦到這里來,這是步入虎口啊!……盡管我叫你無論如何不要來西安,但我感到是無法阻止你來的。今天早晨打開《圣經》,眼睛便停留在這段文字上:‘耶和華今將有新作為,將令女子護衛(wèi)男子’。”

“達令,此時此刻,我不來陪你,又有誰來呢?”言未畢,已是滿眶淚水。

宋美齡的到來,促使張學良下決心盡早釋蔣。

然而楊虎城的西北軍,也包括東北軍中的部分將領,卻表示反對,因為八大綱領中,沒有一條得到了滿足,在這種情況下放蔣,原來的所有努力都會付諸東流。而且,隨之到來的,將會是籠罩在他們前途和生命安全上的濃厚陰云。

宋美齡、宋子文通過張學良,一再向人們表示,只要西安同意釋放蔣介石,委員長日后愿意捐棄前嫌,決不會發(fā)動對他們的鎮(zhèn)壓。

然而楊虎城及其將軍們誰也不肯相信。楊虎城對著張學良激動地大喊:“難道你還不了解老蔣嗎?”

更令他們困惑的是,共產黨居然也力主盡早釋蔣。于是,在西安這座世界矚目的政治舞臺上,出現(xiàn)了最富戲劇性的一幕:一方面,蔣介石所指揮的東、西北軍將士們,紛紛主張殺掉他們的“領袖”,至少要將他長期關押,直到他改弦更張,接受抗日;另一方面,被蔣介石追殺了十年之久的共產黨卻一反常態(tài),對這位欠下紅軍累累血債的屠夫生發(fā)慈悲。曾被蔣介石懸賞10萬銀元捉拿的周恩來,在西安力挽狂瀾,盡力擋住了斬向蔣介石的刀劍。

12月22日,張學良將周恩來引見給宋美齡,并進行了兩個多小時的會談。第一夫人發(fā)現(xiàn),雖然經過了多年艱苦卓絕的生活,周恩來仍是那么精明強干、才華橫溢。他侃侃而談中所流露出的對國際國內形勢的精辟見解,以及他那種務實的態(tài)度,給宋美齡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中國的目前階段,除了蔣委員長之外,別人誰也沒有資格成為國家的領袖。”周恩來坦誠地向宋美齡表示,“我們不是說委員長不抗日,我們只是說他在抗日的問題上態(tài)度不夠明確,行動不夠迅速。”他向蔣夫人表示,西安領導人是以最充分的敬意留住委員長,他對委員長不愿意與他們討論國策感到遺憾。

“委員長腰部受傷,這幾天疼得不行。”宋美齡解釋說,“談判的事,他要我和子文代表他。另外他還提出,所有商定的條款,不做書面簽字,均由委員長以領袖的人格保證執(zhí)行。”

當會談結束,周恩來將宋美齡和宋子文送出客廳之后,宋子文忍不住再次喟嘆:“周先生是個天才,罕見的天才!”

24日上午,蔣介石將他所同意的條件告訴了張學良,主要內容為:撤軍,改組國民黨政府,聯(lián)共容共,聯(lián)蘇,及釋放政治犯等。

張學良一聽,如釋重負。若以上條件真正能實現(xiàn),那西安事變的目的便已基本達到,他張學良也不枉兵諫一場,可以對得起國人了。

下一步的問題,是如何釋蔣。一想到這里,張學良的心又不免沉重起來。

周恩來面見蔣校長

蔣介石拒絕在達成的協(xié)議上簽字,加重了西北軍和東北軍中部分將領的疑慮。西北軍將領本來就不同意釋蔣,此時,對張學良也產生了懷疑。他們認為,蔣介石與張學良情同父子,日后蔣介石可以原諒張學良,但決不會放過西北軍。

一想到日后西北軍和他們個人的命運,將領們便不寒而栗。有人暗中建議,趁現(xiàn)在局面未定之時,殺掉蔣介石。

即使在東北軍中,主張繼續(xù)扣蔣或殺蔣的也大有人在。在23日下午召開的西北抗日聯(lián)軍設計委員會的會議上,人們議論紛紛,堅持說,若蔣介石不簽署一份承諾文件,就決不放他。即使少帥愿意,也決不放蔣。

氣氛頓時變得緊張,反對放蔣的人占了上風。“西安事變是大家提著腦袋干的,不是張、楊兩個人的事情。”有人大聲疾呼,“他們想捉就捉,想放就放,不行!現(xiàn)在蔣介石還在我們手里,不聽我們的話,我們干脆就把他殺掉!”

局面如此嚴重,張學良心急如焚,楊虎城卻默不作聲。經過緊急商討,三人決定,由周恩來面見蔣介石,再行商定聯(lián)合抗日之事,張學良則負責向設計委員會作進一步的解釋。

12月24日上午10時,在張學良和宋子文的安排下,周恩來由張學良引領走進了蔣介石的房間。

“蔣校長,您好!”周恩來一進門,便莊重地向蔣介石敬了個舉手禮。

論起蔣、周二人的關系,算得上是同事,也算得上是上下級。孫中山創(chuàng)辦黃埔軍校時,蔣介石任校長,周恩來任政治部主任,彼此早就熟識。十年前,國共兩黨關系決裂,兩人從此分道揚鑣。看見自己十年來一直懸賞要其頭顱的對手忽然出現(xiàn)在面前,蔣介石本來就發(fā)青的臉上顯出了一絲尷尬。

周恩來顯然看出了蔣介石心中的不安,于是盡量顯得和緩地坐下來,向蔣介石表示,共產黨目前絲毫也不想做出不利于委員長和南京政府的事來,只要蔣介石同意聯(lián)合抗日,共產黨愿意支持蔣介石作為國家領袖。

周恩來的一席話,使蔣介石漸漸恢復了平靜。

“請問校長,您有什么指示?”周恩來很謙和地望著燈下的蔣介石。

蔣介石悶坐半天,最后終于囁囁嚅嚅地說道:“我們肯定不會打內戰(zhàn)了……在我們交戰(zhàn)的每時每刻,我常常想起你,我甚至回憶起你為我出色工作的那段時間。我希望我們能再度合作,只要我生存一天,保證中國絕不會發(fā)生反共內戰(zhàn)。”

屋內的氣氛緩和下來。

看著兩個廝殺多年的對手如今露出了再度握手的笑意,原本站在國共對立面中間的張學良驟然感到自己成了蔣介石唯一的對立面,臉色頓時發(fā)白。

仿佛是于無意之中,周恩來在問候蔣介石的身體和家人情況時,提到了他的兒子蔣經國。1925年,蔣經國赴蘇聯(lián)學習,當蔣介石1927年清除共產黨并驅逐蘇聯(lián)顧問時,蔣經國曾發(fā)表聲明,斷絕了同蔣介石的父子關系。

“經國現(xiàn)在在蘇聯(lián),生活很好,學習也有長進。”周恩來笑著說。

“是嗎?”蔣介石應了一聲,難以掩飾地流露出對兒子的一種眷戀之情。

“如果委員長有意思讓經國回來,我可以通過有關方面,讓他盡快回到你身邊。”周恩來很誠懇地說。

“那好,那好,謝謝恩來。”蔣介石臉上現(xiàn)出難得的笑意。“我回南京以后,在適當?shù)臅r候再請恩來到那里去談談。”

“倘若真能如此,是國家之幸,民族之幸!”周恩來站起身,面色凝重地說。

矛盾重重的張學良

但在說服西北軍和東北軍將領的會議上,情況卻變得分外復雜和緊張。

“聽說昨天設計委員會開會大家有些意見,現(xiàn)在可以向我提,但不許在外面亂說,尤其不許胡鬧!”會議一開始,張學良便言辭激烈地說,那雙嚴厲的眼睛不時掃視著在座的將領。

會場上出現(xiàn)了沉默。張學良有些坐不住了,高聲叫道:“說呀!怎么不說了啊!”

終于有人站起身來。“副司令所說的蔣、宋答應我們的這些條件,究竟有什么保證沒有?將來說了不算怎么辦?”

張學良繃著臉回道:“你們要什么保證?你說,你說!”

這一逼,使會場氣氛變得格外緊張起來。發(fā)言的人囁嚅半天,終于說出了昨日設計委員會的意見:一、中央軍撤出潼關;二、釋放在上海被捕的“七君子”;三、蔣介石在協(xié)議上簽字。

“你們所提的意見,我考慮過,都是行不通的。蔣介石關在我們這里,他現(xiàn)在說的話,何應欽不見得肯聽。我們逼蔣下命令,如果結果無效怎么辦?”張學良的言語態(tài)度稍微和緩下來。“你們想想,即使蔣下命令生效,中央軍退出潼關,釋放了‘七君子’,改組了政府,甚至對日宣戰(zhàn),那時放不放他?保證實現(xiàn)了,當然要放他,但他不是心甘情愿的,一定存心報復。如果回南京后,一切推翻重來,怎么辦?只要他原則上同意了我們的條件就讓他走,簽不簽字沒有什么關系。簽了字,要撕毀,還不是一樣地撕毀?”

這時有人問:“聽說副司令還要親自把蔣介石送到南京,這是什么意思?”

張學良深深吸了口氣,回答說:“是的,我打算親自送他回南京。我這一招是要抓住他的心,比你們想得高。”

仿佛是一個炸雷,眾將領心頭猛地一震。張學良是這次事變的主心骨,要是他一走,西安的局面會怎么發(fā)展,誰也沒有把握。眾人驚愕地望著神情十分沖動的副司令,眼里都流露出無限的憂慮。

“這次事變,對他是很大的打擊。”張學良語氣變得有些沉重,“今后要擁護他做領袖,同他共事,所以要給他撐面子,恢復威信,好見人,好說話,好做事。親自送他去,也有討債的意思,使他答應我們的事不能反悔。此外也可以壓一壓南京親日派的氣焰,使他們不好講什么乖話。”

場內一片寂靜,張學良卻越說越激動。“假如我們拖延不決,不把蔣介石盡快送回南京,中國將出現(xiàn)比今天更大的內亂,那我張學良就是萬世不赦的罪人,只有自殺以謝國人。”

會議在張學良慷慨陳詞之后結束。雖然大家為張學良的激情所感動,但大多數(shù)人并沒有被他說服。

東北軍的軍長之一高崇民一回到家中,便給張學良寫了一封長信,反復說明無保證放蔣的危險性。東、西北軍的將領們連夜又聯(lián)名給宋子文寫了封信,提出,商定的問題必須簽字,只用領袖“人格擔保”是行不通的。中央軍撤出潼關以東,才能讓蔣介石離開西安,否則即便張、楊兩將軍同意,他們也會誓死反對。

但這兩封信張學良都沒有及時見到。

24日晚,張學良和楊虎城在綏靖公署的新城大樓舉行宴會。在張學良想來,這次宴會自然有為蔣介石餞行的意思。

新城大樓原是明朝皇城,慈禧太后在西安避難時改建為行宮。那天晚上,古色古香、宏偉壯觀的大樓燈火通明,一派祥和的氣氛。

將近晚6時,赴宴的人們漸次涌入。大廳里很快便熱鬧起來。人們注意到,出現(xiàn)在席間的有三方人員:一方是張學良、楊虎城和東北軍、西北軍的高級將領;一方是蔣介石、宋氏兄妹、端納顧問和被扣于西安的南京大員;另一方則是由周恩來、秦邦憲、葉劍英等組成的中國共產黨代表團。

自第一次國共合作失敗后,這是國共雙方高級領導人第一次共聚一席,而且是在西安事變的背景下,自然也就有了非常的意義。

但今晚的主角既不是蔣介石,也非周恩來,而是一身戎裝、神情嚴峻的張學良。

宴會一開始,張學良便站起身,將酒杯高高舉起,情緒激昂地說:“委員長,諸位仁兄,你們受驚了。我采取這個行動,是不得已而為。有人說我是叛亂,笑話!我向誰要官要錢了嗎?我對日本人是有國仇家恨的人,希望在座諸君,能為抗日運動獻策出力!干杯!”他一仰頭,一杯酒一飲而盡。待他垂下頭來,眼里已是淚水盈盈。只聽“啪”的一聲,酒杯被張學良猛地擲地而碎。

宴會上的氣氛頓變得緊張。人人都注視著張學良,可是卻無人開口。

這時,周恩來從容地站起,舉起酒杯說:“委員長,漢卿、虎城兩將軍,諸位朋友、同事,這次事件是個大變動,今天舉行宴會是個大團結,在座的為促進團結作出了貢獻。漢卿、虎城兩將軍在促進團結方面貢獻最大。通過這件事,希望各方面聯(lián)合、團結起來,干杯!”

周恩來委婉得體的語言,使剛才僵冷的氣氛得到了緩和。

眾人還未來得及坐下,張學良倏地又站起來,舉起酒杯向大家第二次敬酒:“一個人要有救國救民的志向。我父親有我父親的志向,我有我的志向!”兩句話未完,張學良已無法控制感情,淚水奪眶而出。出乎眾人預料,他猛然踏上面前的座椅,端著酒杯,高高地站立在大廳中央。“現(xiàn)在國難當頭,東北淪陷,華北也危在旦夕。我們當軍人的,有保國保民的天職。以前,我聽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講過一句話:中國不亡有我!我們做軍人的,更應當有此氣魄。”說完,他將酒一飲而盡,從椅上跳下來,又將酒杯猛擲在地。

眾人驚愕之時,張學良已伏身餐桌,慟哭失聲。

張學良的這一舉動,自然極大地感染了在場的東北軍將領們,不少人掏出手帕,揩著臉上的淚水。一位副師長驀地跨到少帥面前,泣聲喊道:“我十幾歲就跟著少帥,現(xiàn)在有家難歸。盼望委員長回到金陵,說話算數(shù)……”幾名衛(wèi)兵見他失態(tài)的模樣,生怕他做出什么意外之舉,連忙將他扶出了大廳。

宴會繼續(xù)進行,但人人的神情都極為沉郁。

張學良連飲了幾杯,臉色已經泛紅。宴會將近一半時,張學良斟滿一杯酒,端著來到蔣介石面前,恭恭敬敬地說:“委員長,我這次行動的唯一目的,是擁護委員長領導抗日。我的國仇、家仇都沒有報,我是中華民族的罪人。您如果與我有共同心愿,也許不會有此事發(fā)生,你也不會受這場驚嚇。我的行動不太好,我想結果是好的。委員長同意了一致抗日,希望返回南京,說到做到。我希望能打回老家去。東北不收復,我死不瞑目!為委員長的身體健康干杯!”

張學良舉杯又是一飲而盡,喝完又使勁將酒杯摔得粉碎。

三次痛飲,三次摔杯,張學良的豪爽與真情令所有人震驚不已。

一直端坐的蔣介石臉上毫無表情,只揚了揚手,用濃重的奉化口音說:“我身體不好,酒也不會喝……”

“我來。”宋子文一步搶上。他生怕由于蔣介石的拒絕,使本來就顯得沉重的氣氛弄得更僵。他端起蔣介石面前的酒杯,朝向張學良說道:“漢卿,你的一番美意,我代委員長領了。委員長的這杯酒,我代喝。干杯!”

宋子文也一飲而盡。

這些日子里,宋子文覺得張學良開始顯出行為有些異常的跡象,他懷疑少帥是否染上了什么病。他發(fā)現(xiàn),在談話中,張學良有時顯得語無倫次,并且有好幾次痛哭流涕。12月22日,張學良甚至請求他和宋美齡照顧他尚滯留在美國的妻子兒女,并將他個人的經濟狀況告訴給宋子文,與他商量如何能安全地把這筆錢財轉入宋子文之手,以用于日后贍養(yǎng)家眷。有時候,張學良似乎忘記了他發(fā)動這次事變的政治宗旨,一個勁地談他的個人安全,表示愿意無條件地釋放蔣介石,以保全自身。

但宋子文很快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真正的張學良。這些天來,來自外界各方面的壓力與內心巨大的焦慮,已把張學良搞得精疲力竭,神經幾乎已難以支撐。但是,一當他掙脫精神的壓力,站在面前的,仍是那個一腔熱忱、雄姿英發(fā)的少帥。

在一連幾天緊張的談判過程中,宋子文發(fā)現(xiàn)了一種危險的傾向:到12月24日,這種傾向已發(fā)展到了一觸即發(fā)的地步。宋子文得知,楊虎城的西北軍和東北軍的部分軍官,在得知張學良要立即釋蔣的消息后,產生了將張同蔣一起殺掉的念頭。

當時東北軍在城里只有一個團的兵力,還要分別承擔保護張學良和蔣介石的任務,而西北軍在城里除了一個保安旅,另外還有超過兩個團的兵力。

宋子文內心大感恐慌,但又不敢向張學良言明。在同宋美齡、端納商議之后,他們認為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一方面穩(wěn)住少帥,一方面盡早讓蔣介石離開西安。

24日晚宴會之后,張學良受宋氏兄妹之約,再次來到蔣介石的房間。

“漢卿哪,”張學良一進門,宋美齡便說道,“委員長那天的手令,是以停止進兵三日為限。我從南京來時,又求何部長展限三日,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再說,我和委員長都是基督徒,明天是圣誕節(jié),你能不能把明天動身作為最好的圣誕禮品送給我們呢?”

“這個……”張學良略為沉吟一陣,說道,“孔院長也從南京來了一封信,說要是在圣誕前后送委員長回南京,是圣誕老人送的最偉大的禮品。只是,”張學良在屋里踱了幾步,望著宋美齡和宋子文說,“楊主任現(xiàn)在還有些猶豫,明天我去新城再勸勸。城里都是綏署的部隊,守城門的也是十七路軍,楊主任不松口,我不好辦。”

“你一個副司令,難道就沒有另外的辦法了?”

張學良沒有回答,只無言地望著半倚在床頭的蔣介石,最后,又回過頭看著宋美齡。

“實在萬不得已,”張學良的神情似有萬分痛苦,“我們可以動用武力,但那樣對你太危險了。我可以帶委員長偷偷地出走,你和端納飛往洛陽。我給委員長化裝,用汽車帶他出城,把他帶到我的軍隊駐地,從那里駕車到洛陽與你們會面。”

“好啊,我看這行得通。”宋子文表示贊同。

可宋美齡手一揚,打斷了其兄的話。“委員長的身體根本忍受不了這樣的長途顛簸。再說,與其這樣偷偷摸摸地走,還不如體體面面地死在這兒。”說著,眼里涌出了淚水。

“你們光想著回去,回到南京又有什么意思?”一直面向墻角的蔣介石這時開了腔。“我這次在西安栽了大跟斗,名聲、地位、尊嚴全毀了。一個國家統(tǒng)帥走上了這種末路,在人們心目中還有什么分量呢?”他越說越難過,居然嗚嗚地哭了起來。“漢卿,”蔣介石一邊抽泣一邊對張學良說,“你成全我吧。你還是把我和美齡一起處置了干凈!這樣活下去一點意思沒有了!”

筆立著的張學良似被蔣介石的這番話激動了。他向蔣介石跨近一步,大聲說:“只要委員長回南京聯(lián)合抗日,學良愿意負荊請罪。”

蔣介石看了張學良一眼,有氣無力地說:“你是為了抗日,又沒有加害于我,有何罪可請?”

“這是我的情愿,為了維護您的威信,便于您領導抗日。至于治罪,您可以指示:‘著該員率部出兵東北,收復失地。戴罪立功。’我決心已定,一言九鼎,讓天下人看看我張學良的誠意!”

“這怎么行啊,”宋美齡說道,“楊虎城和周恩來,還有你的部下,會同意嗎?”

“這是我的事情,”張學良一臉的堅定,“我定了就得由我。”

“那你不怕南京有人對你下毒手嗎,漢卿?”宋美齡問。

“如今是抗戰(zhàn)第一,委員長須領導抗戰(zhàn),為了挽回委員長的名譽威信,實現(xiàn)收復東北的夙愿,我個人的得失生死算得了什么!”張學良胸脯一挺,顯示出軍人的錚錚氣概。

后來,宋美齡在其《西安事變回憶錄》中寫道:

張告委員長,彼已決心隨委員長赴京;委員長反對甚力,稱無伴進行必要,彼應留其軍隊所在地,并以長官資格命其留此。張對余解釋,謂彼實有赴京之義務,蓋彼已向各將領表示,愿擔負此次事變全部之責任;同時彼更欲證此次事變,無危害委員長之惡意及爭奪個人權位之野心。

從宋美齡這段敘述中,也足見張學良生死度外的英雄氣概。

從蔣介石房中出來,已是子夜時分,大街上闃無行人,只有巡邏的士兵不時從眼前走過。“到明天,這一切可能全都結束了。”張學良心中暗暗自語,接著又是一聲長嘆,“解鈴還需系鈴人啊!”他相信,這場震驚世界的西安事變,將因他的坦蕩、無畏而結束。

匆匆一別,千古遺恨

張學良沒有料到,楊虎城會這么堅決地反對立即釋放蔣介石。

“放虎歸山,日后傷人。沒有擔保就放人,一到南京他就會翻臉。”楊虎城盡量壓制住自己的火氣。

“我們的本意是請求委員長領導全國一致抗日,而不是考慮我們自己的后果如何。”張學良幾乎已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大喊。“他已經答應把我們的建議提交中央政府考慮。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我們就不應畏懼個人的損失和危險。”

“畏懼?我畏懼什么?”楊虎城終于有些火了。

見楊虎城不松口,張學良只得起身告辭,臨走時拋下一句:“你我何必當初啊!”

張學良怒氣沖沖地回到金家巷公館,請求周恩來開導楊虎城,然后又告訴周恩來說:“周先生,為了給他挽回面子,我打算親自送他回南京。”

周恩來一聽,吃驚得好久沒說出話來。他嚴肅地望著這位血氣方剛的少帥,一字一句地說道:“漢卿,我們是朋友了,我送你兩句話:‘政治是無情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希望你三思而行。”

張學良沒有做聲,默默地辭周而去。

上午11時,宋子文匆匆來見張學良,將東北軍和西北軍將領們聯(lián)名所寫的信放到了少帥面前。

宋子文發(fā)現(xiàn),張學良的臉色逐漸變得緊張,待他看完時,眼里已現(xiàn)出幾分慌亂。

高崇民的信他是上午起床后看到的,當時以為那不過是高軍長一個人的意見,沒怎么在意;現(xiàn)在看來,幾乎所有的部下都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所以緊張之中,又增添了深深的憂慮。

“看來,事態(tài)確實很嚴重。”張學良木然地望著窗外說。

“漢卿,事情宜早不宜遲啊,再拖下去,還不知會出什么亂子呢。”宋子文惶惶然地說道。

張學良沉思良久,終于對宋子文說道:“好吧,請你告訴委員長和夫人,今天下午3點,我送他們回南京!”

正在點雪茄的宋子文愣住了。他猛地將雪茄按滅在煙缸里,連告別的話都來不及說,就快步出了張公館。

在解決西安事變的最后關頭,周恩來再次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在反復闡明各種利害關系之后,楊虎城終于被說服,放棄了要蔣介石親自簽署書面保證的要求。數(shù)年之后,處理西安事變的有關人物端納對人們說:

“周恩來……實際上是1936年西安事變中的最關鍵人物,是他把蔣將軍從困境中解救出來的。”

事實的確如此。要是沒有周恩來,西安事變的解決完全可能是另一種結局。楊虎城向來尊重中共意見,對周恩來個人的才華也十分欽佩,在周恩來陳述了中共同意放蔣的理由之后,楊虎城雖然表示了自己的擔心,但對放蔣一事,已不再堅持反對。

實際上,楊虎城這幾日也一直處于矛盾之中。南京方面情況復雜;中央軍大兵壓境,咄咄逼人;東北軍內部出現(xiàn)不穩(wěn);張學良決心已定,很難扭轉;宋子文軟纏硬磨,哀求不已;現(xiàn)在中共也同意放蔣了,若他再堅持自己意見,勢必成為眾矢之的。

但是,放蔣的具體時間,尚未議定。

12月25日下午2時,張學良匆匆忙忙來到楊虎城家中,一坐下便連嘆幾口氣,語調沉重地說:“現(xiàn)在不走不行了,夜長夢多,不知會出什么大亂子。送委員長的時間我已定在今日下午,我親自送走。我想幾天之內就可以回來,請你多偏勞幾天。假如萬一我回不來,東北軍今后就完全歸你指揮。”說完,掏出一張紙交給楊虎城。

楊虎城展開一看,原來是張學良已經寫好的手諭:

弟離陜之際,萬一發(fā)生事故,切請諸兄聽從虎臣(楊虎城原名楊忠祥,字虎臣)、孝候指揮。此致,何、王、繆、董各軍長各師長。

張學良廿五日

以楊虎臣代理余之職

即日

楊虎城抬起頭來,愕然地注視著神情緊張的張學良。雖說他已同意放蔣,但不料會如此匆忙。然而事已至此,他亦不便表示反對,只是說:“放他就足以見你我之誠意了,送他實在是使不得啊。”

張學良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老兄之言,學良感銘在心,但事情已定,只好如此了。”

事后,楊虎城曾向人表露過他在這時的心跡:

這樣匆匆忙忙地放蔣,張先生事先并沒有征得我的同意,而他一定要陪蔣走,更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為張縱然不對我說,也一定會對周先生說明的,及至我和周先生見面的時候,周先生說他事前也毫無所聞……我不是不同意放蔣,但不能就這樣放啊!沒有同周先生和我商量,還有什么“三位一體”!

25日下午3時,張學良和楊虎城分別陪同蔣介石夫婦、宋子文和端納,分乘兩部汽車,悄悄地駛向了西郊機場。

車內沒人講話,都默默地透過車窗,望著一掠而過的古代建筑和城堞枯樹。端坐于前座上的張學良微偏過頭,瞟了一眼后座的蔣介石,見蔣斜倚于靠背,雙目微閉,似乎對現(xiàn)實的情形毫無知覺。

見一架銀灰色波音飛機漸漸映入眼簾,坐于蔣介石身邊的宋美齡不由得興奮起來,歪向蔣介石身邊輕語了一聲:“達令,我們到了。”

蔣介石緩緩睜開眼,撩開遮住車窗的簾子向外望去。驀地,他的目光凝住了,臉上的肌肉也不住地抖動起來。

機場外,聚集著黑壓壓一群人,大約有好幾千,看模樣像是學生。看見汽車駛來,人群中立刻出現(xiàn)輕微的騷動。

蔣介石急了,忙問張學良:“這是,這是怎么回事?”對西安的學生運動,蔣介石已經領教過。12月9日那一天的萬人大游行,學生們就喊出過“打倒蔣介石,懲辦賣國賊”的口號,此刻他們又出現(xiàn)在機場,會不會是……

張學良也莫名其妙。送蔣是秘密行動,知道內情的僅有張、楊二人和極少數(shù)副官、衛(wèi)兵,連將領們都未通報。難道有誰泄漏了消息?張學良也不禁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手槍。

汽車在飛機前停下了,蔣介石、宋美齡、張學良、楊虎城等依次走下。學生中像是有人認出了蔣介石,人群頓時嘩然。

蔣介石的目光驚恐地望著學生們,上前兩步握住楊虎城的手,顫顫地說:“虎城,以后的內戰(zhàn)是不能再打了,美齡和子文代我簽字的條件,我一定會實行,這個你們放心。我再重復一下議定的事情,一、回南京后立即命令入關部隊撤出潼關,停止內戰(zhàn);二、一致對外,立即宣布抗日;三、改組政府,集中賢良,清除親日分子;四、聯(lián)合一切同情中國抗日的國家;五、釋放關在上海的抗日領袖;六、今后西北的軍政事宜概由你和漢卿負責。是不是這些,虎城?”

“是這些,委員長。”楊虎城站得筆直。

“那這些人……”蔣介石朝學生們看了一眼,又盯住楊虎城問道,“他們來這里……”

楊虎城這才明白,蔣介石此時為何顯得這般恐慌。他大聲回答道:“委員長,今天傅作義將軍要來西安,學生們出于對抗日將領的敬重,提出要到機場歡迎,綏署通知了一些學校,組織了這么些人來機場。”

“噢,噢……”蔣介石這才松開了楊虎城的手,轉身走向舷梯。

“慢一點,委員長。”張學良見蔣介石登梯的動作有些遲鈍,單薄的身子仿佛被風一吹就要倒下,連忙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蔣介石的腳步卻突然停下了,轉過頭來望著張學良道:“漢卿,我看你不用送了。南京方面,恐怕有人會不原諒你,去了反而有麻煩……”

“委員長,學良主意已定。為了抗日,我萬死不辭!”

蔣介石似有些感動地“哦”了兩聲,又轉回頭繼續(xù)登梯。就在這一瞬,張學良發(fā)現(xiàn),在蔣介石那雙冷如寒冰的眼里,似乎還蘊涵著一種讓人無法捉摸的深意。

飛機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沿著跑道滑奔一陣后,呼地騰空而起。

座艙內一片沉寂。這些天里,人人都像是已將話說盡,一直繃得緊緊的神經驀然松弛,卻再也沒有只言片語。

蔣介石同宋美齡并排坐在一起。此時,他臉上既無笑意,也沒有什么特殊的表情,那副淡漠冷然的模樣,仿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而在其內心,卻正翻江倒海,回思著半個月來他死里逃生的經歷。作為領袖和中國最有權勢的統(tǒng)帥,多少年來他縱橫捭闔,叱咤風云,成為中國政治舞臺上不可一世的人物,他萬萬沒想到,就在他調集千軍萬馬,意欲一舉殲滅共產黨紅軍之時,華清池一聲槍響,威風八面的統(tǒng)帥竟被自己的部屬羈扣半月,最后還得偷偷地溜出西安。“不過……”他在心中自語,嘴角隨之抽動了一下,像是要隱去半個月來的屈辱與尷尬。“老天開眼,我居然活著飛離了槍林劍叢,更料想不到的是,叛亂之首張學良竟然要隨我到南京負荊請罪。”

蔣介石忍不住回過頭,掠了一眼端坐于后排的張學良。十分鐘以前,他還是張學良手中的獵物,只要這位少帥一個手勢,他便可能魂上西天,可現(xiàn)在……想到這里,蔣介石鼻孔里不禁哼了一聲。

張學良在離開公館前,匆匆將立即放蔣和親自護送的決定告訴了他的私人秘書同時也是好友的應德田和衛(wèi)隊營長孫銘九。兩人一聽,頓時心驚膽戰(zhàn)。

“副司令,你要走了,我們東北軍怎么辦哪?”應德田一聲大喊,雙手抱頭,痛苦萬分地蹲下身來。

孫銘九是追隨少帥多年的驍將,也是他的心腹。一聽少帥要送蔣介石回南京,頓時俯身下跪,抱住張學良的大腿央求道:“副司令,你不能走啊!”說時竟痛哭出聲,嗚咽不止。

當時心煩意亂的張學良早已失去耐心,大吼一聲:“起來!”用手指點著孫銘九說道,“我去南京的主意已經下定,你們誰也不要說了!要是你們堅持不聽,那就掏出槍來,把我張學良打死在這兒!”說完,頭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門。

目睹張學良漸漸走遠,應德田像垮掉了一般,俯身桌上,雙肩抽動不止。孫銘九像是失掉了主心骨,連連嚷道:“怎么辦!?怎么辦!?”急得在屋內轉圈。突然,他像發(fā)瘋似的沖出門,急急奔向周恩來住的東樓。他想,此時此刻,唯有少帥所敬重的周先生,或許能止住少帥的魯莽行動。

但遺憾的是,周恩來不在屋里。他去了在西安的一個地下共產黨員涂作潮的家里。

孫銘九東奔西竄,終于在涂家見到了周恩來。

“周先生,少帥和楊主任送委員長去機場了!”一見面,孫銘九便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嚷。

周恩來大驚失色,忙問:“走了多長時間了?”

“十幾分鐘了。”

“快!快!馬上去機場!”周恩來疾步出門,上了孫銘九的車。

汽車風馳電掣般駛出城門,向西馳去。坐在后座的周恩來打開車窗,任憑寒風呼呼涌進,兩眼一直地凝矚著前方。這消息太突然了。一小時前,他還在張公館見到過張學良,當時便覺得他神色有些慌張,但怎么也沒想到他會這么快就放了蔣介石,連個風都沒透。更未料到的是,他居然還要親自送蔣回南京!

“嗨,這個張漢卿哪!”周恩來忍不住連連嘆息。

待汽車箭一般沖進機場時,巨大的波音飛機如一只大鳥,正離地騰空而起,強烈的氣流卷著風沙,鋪天蓋地撲向四周,將機場上的人刮得抬不起頭。待風勢減弱下來,映入周恩來眼簾的是空中一個漸漸遠去的黑影,正撲向遠天飄忽不定的陰云。

佇立于寒風中的周恩來滿臉鐵青,目不轉睛地遙望云天。當隆隆聲漸漸消失,再也見不到飛機蹤影時,他重重地發(fā)出一聲驚人的長嘆。

就在這一刻,周恩來有了一種預感:和張學良將軍此次分手,將會成為千古之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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