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令與大理寺若非查案手段高明,如何擔得起皇帝重視?皇帝如何會將我小產一案親自囑托她們查辦?只怕依據蛛絲馬跡,真兇在她們四人之中系不假的了。如今,為著身染嫌疑,她們四人被禁足在各自宮室中,不得外出,只得待到真相大白之日方可恢復清白之身。
回到長樂宮暖閣,喝口茶的功夫,凌合前來回稟,嘖嘖稱奇:不過一個時辰,事關她們四人的流言蜚語傳遍了整個御殿,上至諸妃,下至宮人,無人不在談論到底系何人手段如此狠辣,膽敢芟荑我五個月的胎像。
我聽了,心下不過淡然一笑,揮了揮手,示意凌合下去,繼續打聽御殿風聲流言,心下一壁思忖著:如此說來,只怕御殿之內,人皆謂她們四人身染嫌疑。人人皆只盯著她們四人,暗中猜測最后真兇系何人。
人人皆只盯著她們四人······我轉念一想:若真兇并不在她們四人之中,御殿眾人如此言談,可會迷惑真正的真兇,令其疏忽大意,繼而露出馬腳?念及此處,我忽而自正座上直起身來,凝眉細細思量一番,眼眸滿含深沉之色,縱使倚華連喊了我數聲亦不曾回過神來。
迷惑真正的真兇,令其疏忽大意······我忽然霍然開明:難不成,這便系永巷令與大理寺的計謀?
抬眼看向倚華,目光灼灼仿佛將她的身軀燒成灰燼。
倚華見我這般死盯著她,不由得怯怯而詫異起來,小聲道:“娘娘怎的這般死盯著奴婢?”
我從容一笑,道:“沒什么。”端起茶盞,悠悠啜飲一口祁門茶,繼而前往小佛堂為我尚未出世的孩兒焚香禱告。
原本我并無此信念,然則經過御殿諸番經歷,高低起伏,捉摸不定,心頭便漸漸生出了幾分虔誠之念,廣修福德,以待來日為鸞儀求得平安。
入御殿多年,我已然手染鮮血。固然為著自保,我從未出手害過她人,到底有數人因我而命喪黃泉,到底不利于我集福修德。早先的瑯貴妃,后來的魏庶人,乃至如今的皇后,皆因我之故設身險境。幸而皇后身染大德,不曾與我計較。若非如此,只怕我此刻寸步難行。
我轉念一想:會否系皇后暗中策劃了這一切,隱忍多年,此刻出手,只為了對我加以報復?
念及此處,我深深蹙眉,仿佛擰成一股麻繩,皺起了面容:不對。依照皇后的品格,若當真策劃了如此一出戲碼,只怕她早早出手,何必等到今日?縱使心中按捺不住,她怎會系這般深沉之人?再者,縱使她意欲行兇,亦該借刀殺人,以免惹火上身才是。憑她的才智心思,豈會這般容易叫人捉住把柄?如今,她身居后位,順理成章掌御殿之事,有的是通天權勢將一切收入眼中,有的是嬪御毛遂自薦、為她效馬前卒之力,何須她親自動手?如今看來,只怕系她人暗中謀害,永巷令等拋磚引玉,這才有了權德妃四人禁足宮室。
未過幾日,清晨,諸妃齊聚清寧宮行晨昏定省之時,皇帝下了朝便隨即趕來,與皇后一同落座上首。諸妃閑話漫漫,胡亂瞎扯,到底不敢提及夕昭儀等四人。
“皇后娘娘身子虛弱,似乎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瑛妃在旁冷眼瞧著上首的皇后,眼見她身虛體弱,搖搖不濟,忽然關切道。
“經瑛妃娘娘一提,皇后娘娘的身子近些日子看來,倒當真不如往日康健了。”折淑妃思量一番,眼眸往皇后鳳體上一溜,忖度著說道:“娘娘可是為著權德妃四人之故,這才勞心勞神?”
皇后身著一襲家常的妃色五彩純金線繡青鸞祥云紋錦裙,面容安然道:“此案自有永巷令與大理寺全權負責,何須本宮多加費神。不過系近些時日本宮不曾休息好罷了。”微微喘息之后,面容帶上了幾分顯而易見的憔悴。
如此言論之下,縱然皇帝眼見皇后鳳體不安,低眉思量一番,疑惑問道:“朕記得太醫令程據得帝太后令專門照看皇后你的身子,怎么至今不見效果?”
皇后小小地掩口咳了幾聲,溫和笑出,緩緩道:“回稟陛下,程據確實受命照看妾妃身子。然則,妾妃身子難安已然多年,絕非一時半刻能拔去病根。此事還得慢慢來。”
諸妃聽聞,這才安心下來。
孰料瑛妃復問了一句,語帶關切,“不知皇后娘娘身染何等病狀?多年亦不見好。妾妃瞧皇后如今分外不如初入御殿時那般康健。”
瑛妃紫氏與皇后黃氏當年一同入宮,可謂御殿之中的老人了,自然知曉皇后身子較原先如何不同。
瑛妃此言一出,倒引起了御殿諸妃的疑竇,紛紛出言:
“皇后娘娘乃一國之母,若得了惡疾,可萬萬不能拖著。”
“是啊。皇后娘娘統轄御殿,若鳳體有恙,如何治理得好御殿?固然有四位帝妃在旁協理,終究皇后才是一國之母、御殿之主。”
“皇后娘娘現下正當壯年,若不及早鏟除病根,只怕來日會愈加嚴重。”
“皇后娘娘為著陛下,可算是將御殿治理得井井有條。如今,也該放手教四位帝妃在旁協理,自己個兒好生保養鳳體才是。”
······
“不過尋常的身虛體弱,好生歇息幾日便可。”皇后對下溫和笑道:“諸位妹妹無需如此恛恛。”語帶安撫。
眼見皇后不欲道明,只一味地敷衍,諸妃了然于心,便不再多言。
“說來一向照看帝太后的尹恒,妾妃聽聞他的醫術甚為高明。陛下不若向帝太后回稟一句,再命尹恒親自前來,查探一番皇后鳳體,亦未為不可。”瑛妃不依不饒道,甚為關切皇后的鳳體。
然我想著:平日,瑛妃她哪里是這樣的人?素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今日,她如何這般關切皇后鳳體?
皇后抿起了嘴角,面色微露出不悅之態,瑛妃這才恍然大悟,尷尬一笑道:“系妾妃失言了。”
“無妨。”皇帝在旁關切說道:“皇后你若身子當真不適,往帝太后處請尹恒前來一趟,號一號脈,未為不可。”說著,眼角的余光一撇,不經意間,瞅見了皇后身邊的內侍。
“這是——”面對此人,皇帝面色露出回憶之色,極力回想一番,對皇后試探著問道:“可是當日伺候定誠淑妃的朱襄?”
“正是。”皇后隱去了眼底的幾絲不悅,微笑道:“當日定誠淑妃仙逝,妾妃瞧著他著實忠誠可嘉,便收了他當徽音殿的黃門令,伺候在側。”
“既如此,朱襄你便好生伺候著。皇后身子好了,朕自會抬舉你。”皇帝如是吩咐道。
朱襄行禮答應,面色無動于衷,甚為冷淡。
“時至如今,鄰倩夫人五月胎像小產一事尚無定論,若抓不住真兇,只怕來日必定會有皇嗣繼續遭受迫害。陛下,永巷令與大理寺那兒,還得嚴加施壓才是。如若不然,只怕來日禍患不小。”眼瞅著面前無話,慧妃提及我的身孕,緩解冷寂之氣。
“慧妃此言甚是。朕已然吩咐永巷令與大理寺嚴加徹查,以求盡早查出真兇。”皇帝安慰般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安心。
瞥見皇后看我的眼神,我正欲開口回應,只見她話題一轉,柔和道:“依妾妃看來,鄰倩夫人的福分到底不如德妃。德妃為陛下誕下二位帝姬,可算是功勞甚大。如今,嘉慎帝姬年近及笄之齡,陛下可要好生為帝姬擇一位駙馬才是。總不能叫人捉住把柄,因著德妃的嫌疑,連嘉慎帝姬亦牽連上。”語氣溫和如春風,惹來一陣不小的騷動。
柔妃起身回禮,甚是贊同道:“皇后娘娘如此關懷,倒是嘉慎帝姬幾世修來的福分。”
“說來嘉慎確實到了該下降的時候了。”聞得此言,皇帝恍然醒悟,撫著下巴,目色漂浮,思量道:“不若今歲,先冊立嘉慎為公主,再好生安排駙馬之事。你們亦可趁著這段時日,好生觀察觀察,為嘉慎擇一位駙馬。”
皇后、我與折淑妃、斂敏行禮答應道:“妾妃謹記陛下遵囑。”
“玉婓小產后身子尚未康復,此段時日無需操勞嘉慎婚事,安心休養即可。”皇帝面帶關切地說道,隨即轉過頭,對皇后溫和笑道:“如今,文淑已逝,嘉慎便系朕的長女了。你可與淑妃、賢妃一同商議,看看哪一位門第的公子入了你們的眼,也好不虧待朕的女兒。”
皇后頷首道:“妾妃謹記陛下遵囑。”
是日,便如此過去了。余下的時日,我不是安靜地在未央殿養胎,便系與前來到訪的折淑妃、斂敏一同商議駙馬人選。
雖說滿朝文武眾多,家世門第高貴之公子亦可隨意擇選。到底,需得擇選一位性情柔和、從容不迫的高門子弟,方對得起駙馬的人選。文武大臣之子被化為名冊,個個被吾等四人舉棋不定地擇選著。過了許久,直到公主冊禮畢,斂敏這才選出一位,便系太子太師之子——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