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街道住著一百八十多戶人。這有縣衙，這有縣官，縣官是新上任的名叫令狐生。他還沒有來的及燒他的三把火，這火已被雨水澆滅。兩天前，雨天。縣衙，本他的縣衙突然闖來了一行人，五十騎飛奔的馬長廝立于衙門外。門外走進(jìn)來五十多人，每個人背后都背著一把刀，正是鐵與血的矯健。看到此處縣衙的三班衙役竟不能說話。

領(lǐng)頭問道:“你是縣官？”

令狐生回道:“本官正是！”

領(lǐng)頭人道:“好！你們街道一共多少戶人？！”令狐生感覺他說話的語氣威嚴(yán)又不容拒絕。

令狐生又道:“一百八十二戶人。”

他們只對令狐生說了一句話:“一天內(nèi)所有人必須撤離！”

沒等令狐生拒絕他們便拿出了一道公門手諭。

公門手諭遠(yuǎn)比一個縣官的權(quán)利大的多。

公門手諭通常都是很有效的，因?yàn)樗还苣阌檬裁捶椒ǎ灰Y(jié)果。

死亡的威脅非常奏效。

死亡豈不是很可怕？

街道有風(fēng)，長燈正明。卻沒有了人。長街哀如墓道，沒有人聲。

生命仿佛要在此處終結(jié)。

一輪明月如水。

長燈下。

五十人。長燈已明，霧色漸深。

五十人已走入長街。

五十人，刀弓馬熟，殺人的經(jīng)驗(yàn)極為豐富，就像賣油翁熟練的將油通過銅錢小孔注入葫蘆而錢卻不濕。殺人對他們來說就像庖丁解牛一般游刃有余。他們殺人就好像殺牛。他們殺人會借助任何一樣?xùn)|西，把握任何一個機(jī)會，用快速準(zhǔn)確的方法，他們現(xiàn)在不但要?dú)⑷耍ル[藏去偽裝，這比殺人好像更難。可是他們做的很好。長街并不算太長，他們其中已經(jīng)有二十個人已經(jīng)隱藏在這條長街上，就像這霧忽的被風(fēng)吹去，不見了蹤影，二十個人不但像一張網(wǎng)更像一個甕，更像狩獵者慢慢的等待著獵物的到來。

長街忽的熱鬧了起來，熱鬧如前，長街還是那條長街，長街上的人卻換了新人。

縣衙內(nèi)。

酒色春綠，花燭夜紅。紫檀木的香杯，三十年的老酒。花燭下，酒已飲四杯。江月樓道:“無論多么困難的事，都要做最好的準(zhǔn)備。”趙無極道:“是的。”江月樓又道:“做最好的準(zhǔn)備，計劃的事情就會簡單的多了。”趙無極再道:“是的。”江月樓問道:“你可做最好的準(zhǔn)備了？”趙無極點(diǎn)頭道:“屬下已做最好的準(zhǔn)備了。”

晚風(fēng)，云霧遮星。

觥籌交錯，杯中續(xù)飲。

江月樓續(xù)飲完酒，道:“你可知碧眼金蟾的秘密。”旁邊趙無極接道:“知道，這已不能算秘密。”江月樓點(diǎn)頭。繼續(xù)道：“據(jù)說江湖上那些絕世高手，遠(yuǎn)跡海外，留下了驚天的寶藏，驚世的武功。趙無極道:聽說三十多年來，沒有人找到這筆寶藏。江月樓道:“沒有人找到這碧眼金蟾里的寶藏，可寶藏的所在地卻已經(jīng)有人知曉。”趙無極道:“哦？”江月樓道:“知道這秘密的只有武林中號稱海神王的海盜頭子和他的屬下。海神王在海王島長年不入江湖，可是他的下屬卻帶著這寶藏的秘密來到江南。”趙無極已有些明白。江月樓道:“朝廷的公孫將軍你可知曉？”趙無極當(dāng)然知道。因?yàn)橹八欠丝堋Ｓ谑钦f道:“可是平定流寇剿匪有功被朝廷封三等子爵的公孫大風(fēng)不成？”趙無極又道:“莫非他就是海神王的下屬？”江月樓道:“不錯。公孫大風(fēng)在歸順朝廷時早已在將秘密告訴了王爺。”趙無極疑惑道:“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知要這江湖中的寶物有何用途……”江月樓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趙無極點(diǎn)頭。

順天王。順天王位極人臣，新皇年幼，以攝政王身份輔之。江月樓道:“我們便奉了王爺密令，來尋寶藏中一物。”趙無極沒有問，因?yàn)樗喇?dāng)屬下不該自己問的就堅決不問。江月樓忽的嚴(yán)肅起來。看著趙無極忽的嚴(yán)厲的道:“這件事關(guān)系生死榮辱，勝了加官進(jìn)爵，封妻蔭子，敗了便……”江月樓沒有說下去，江月樓一向不是說這樣話的人。又聽江月樓接著問道:你可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趙無極忽的一腔熱血跪倒地上道:屬下誓死效忠大人，誓死效忠王爺。江月樓長嘆一聲，緩緩道:“你下去吧……”

夜靜人空。人在窗下。五月初五，寶藏將現(xiàn)。那現(xiàn)在該做什么。江月樓只說了一個字:等。捕獵者設(shè)下的網(wǎng)，作為一個獵人那他接下來要做的只有等，等獵物的出現(xiàn)。

三百里星夜急馳。劍還是名劍，人卻甚是狼狽。高玉成柳如是兩人總算是在五月初一前趕到了蘇州城。

城南十里。西闕峰下，兩個晃動的人影，他們?nèi)丝瓷先ズ芾仟N，他們的眼睛卻依舊有神采奕奕的光。他們一點(diǎn)也不覺得累，因?yàn)樗麄冃睦锒汲錆M著愛，他們的思念的人就在前方。

高玉成忽的問道:柳兄你我連夜奔襲三百余里怎樣么？

柳如是也問:高兄怎么樣？

兩人相視一笑。

他們思念的人愛的人就在前方，他們又怎會覺得累呢？

愛是一種神奇的力量。

可他們在擔(dān)心。

擔(dān)心能否破的了劍奴的那一劍。

他們在擔(dān)心愛的人，擔(dān)心愛的人現(xiàn)在是否安然無恙。

想到這他們不禁又加快了腳步。

高玉成更擔(dān)心，不僅是婉晴，不僅是愛情，還有他的責(zé)任和使命，死間計劃還在進(jìn)行距離五月初五還有四天，時間已不多。

他們已到了隱霧寺。

柳如是看了一眼寺廟忽的道:

寺中無歲月，青燈古卷相伴。

高玉成道:柳兄，你這又想到了什么？

這是一種灑脫。

柳如是眼睛里有了一種光。我在想，如果這次香君無事，我愿與她田野鄉(xiāng)間作陪，閑云野鶴為伴。

高玉成道:不錯，正如這山間寺廟，何來俗事的憂愁……

柳如是道:正是。

柳如是笑了笑道:有時間可以過來小酌幾杯。

高玉成道:“哦？”

柳如是道:“朋友當(dāng)然要喝酒！”

高玉成問道:“我們是朋友…？”

柳如是道:“我們也算是共患難。”

高玉成想了想，笑了一下:好像是的。

柳如是道:“患難后不就是朋友？”

高玉成笑嘆道:“好像是的。”

柳如是輕嘆一聲，道:“六年的時間我沉迷于復(fù)仇，癡迷于劍，六年的時間我已經(jīng)錯過了很多……親情，愛情，友情……”

山間小道，夕陽的余暉灑在他們身上。

高玉成映著夕陽，他的身姿依舊挺拔，他笑道:現(xiàn)在一切都不遲。酒還是酒，人也依舊。

柳如是也笑了:不錯……不錯，對于任何時候只要活著一切都不晚。

高玉成道:對，一切都不晚。

浪子回頭金不換。

浪子有了歸宿一切都不晚。

山間寺廟為何沒有頌經(jīng)聲？山間寺廟為何沒有人聲？他們兩個人并不知道，也并沒有想。他們已從寺前走過，他們更沒有發(fā)現(xiàn)寺前走過路上的血跡。

香樟樹樹冠廣展，樟腦香氣濃郁，濃烈的氣味可以掩蓋任何血腥味。

兩人已到多情樓。

眼前的多情樓已不見了從前的輝煌，它雖然還立在山間，還立在花間，卻是一片廢墟。

多情樓仿佛被山間狂風(fēng)暴雨一夜摧殘沒有了昔日的光芒。

現(xiàn)在正是春夏時，廢墟上花開的正艷。

但這里卻沒有了人。

沒有那黑如墨白如雪的劍奴。

也沒有那些玲瓏剔透的白衣少女。更沒有李香君和顏婉晴。

有的只有一片狼藉，一片死寂。

兩人同時失聲叫道:不好！

兩人一皺眉，劍已出鞘，身子已飛起，掠過庭院，掠過池塘，他們搜尋多情樓里的每一間房子。

他們的心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往下沉。

每一個房間都找過。每一個角落都翻遍。

他們眼睛里的光也隨著搜尋的時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黯淡下去。

沒有結(jié)果。

他們的心情誰能理解。他們已是身心俱疲。

兩人癱倒在地上。

時間在流逝。

時間靜的可怕。

高玉成打破了沉靜問道:我們都是劍中高手？

柳如是苦笑道:我們是劍中高手卻連自己的女人都就救不了。

高玉成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柳如是道:我們的確是劍中高手。

高玉成道:你說有誰能找到這個地方又有誰能打敗海神王的劍奴？

柳如是沒有回答，他已出道江湖十年，可他也想不出來。

醉翁山樓本就是建立在這隱秘的山林中，而且每一個人都是從另外一條山道進(jìn)入醉翁山樓的。劍奴擁有海神王的劍招，就連他們都沒有把握打敗劍奴，不知道還有誰有那么大的能耐。

柳如是道:“隱跡世外的江湖高手也很多。”

高玉成肯定道:“是的”。

柳如是又道:“他們既然隱跡江湖，也絕對不會出來。”

高玉成微喟，道:“不錯。”

柳如是道:“你說他們是誰？”

高玉成沒有說話，他也想不出來。

高玉成道:“房間我們都找遍了？”

柳如是審視道:“絕對沒有任何遺漏的地方！”

高玉成嘆道:“多情樓這么大的地方，不可能沒有線索。”

柳如是問:“那我們該從何找起？”

高玉成忽然跳起來道:“去池塘！”

“池塘！？”柳如是忽的愣了一下眼睛一亮。

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池塘本就是最顯眼的地方，可它也往往是最容易遺漏的地方。醉翁山樓這么大的地方要想不留痕跡顯然不可能的，池塘里滿是落花。池塘很寬，水，很深，也正是掩蓋痕跡的好地方。找人不一定在房間里，池塘里很可能有人。

池塘里果然有人！池塘里有十幾具死人。十幾具尸體都是樓里的護(hù)衛(wèi)。池塘里的淤泥很厚，他們又在淤泥里發(fā)現(xiàn)了另外二十多具尸體，尸體的淤泥已被清水沖洗露出了本來的面目。最后他們又找到了兩具尸體，兩人甚是詫異，竟然是黑白劍奴。

高玉成看了柳如是一眼說道:“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的了。”

柳如是點(diǎn)頭道:“我也是。”

高玉成道:“這是個好消息，至少說明她們兩人還有機(jī)會活著。”

柳如是道:“是的。”

高玉成道:“那二十多具尸體想必是外來的不速之客。”

柳如是道:“他們是何身份？”高玉成搖了搖頭道:“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nèi)魏斡嘘P(guān)于他們身份的標(biāo)記，不過從他們的手指和肌肉來看他們無疑都是殺人的高手。”

柳如是道:“不錯，不但如此他們還是夜襲。”

高玉成道:“哦？”

柳如是道:“這些尸體變化程度并不大，肌肉膚色看上去應(yīng)該不會超過三天。這十幾個護(hù)衛(wèi)，本就是高手，可是有幾人的死亡傷口很少，臉上表情充滿著驚奇！”

高玉成道:“是驚奇還是意想不到？”

柳如是道:“他們都是在防備最松懈的時候被殺的！”

高玉成道:“是的，也只有在子夜十分人的精神和心里才是最松懈的！”

柳如是道:“看來這些人都很懂得殺人。”

高玉成喃喃道:“子夜奇襲，這些人究竟是誰？”

劍奴的尸體已經(jīng)僵硬，他們的身體還保留著一種奇特的姿勢，他們的尸體仿佛透露著一些信息。

他們的身體上有二十幾道傷口。

二十幾道傷口既淺又窄，都是劍傷。

他們本就是劍之高手，他們本不應(yīng)該會有那么多的傷口。

他們?yōu)槭裁磿冻瞿敲炊嗟钠凭`？

他們要說什么？要表達(dá)什么？

沈帥已到了古城外。

古城外十余里，密林。

林中歸鴉驚飛。

一只白鴿落在了沈帥的肩膀上。

沈帥在馬上對吳錫道:“五行護(hù)法大概還有半天的行程，我們先在此地休息。”

吳錫點(diǎn)頭道:“弟兄們體力雖好，但已奔波三天三夜，已是人困馬乏，何不到城中休息。此地若有人偷襲那該如何？”

沈帥打了個手勢，示意說道:“這里是密林，無論各種兵器都施展不開，絕對不會有人在此地偷襲。城中雖然安逸，但也容易出危險。

越是安逸的地方，越會讓人消磨意志，越是會讓人放松警惕。

物置于安地則安，危地則危，人不同，人安地而危，危地而安，兵行險招。”

黃昏，又是一個美麗的黃昏。

黃昏將街道的人影拉的很長。

街上的叫賣聲，吆喝聲，街旁兩邊南腔北調(diào)。牽馬的，趕車的，買菜的，街上行人絡(luò)繹不絕。

街上煥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這種生命力背后是不是寓意著死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