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九重先不理他,只拿起酒杯細細的品了一口,“總算這梨花白還不錯,不枉我大老遠跑來一趟。”抬頭看看月色,又道:“看天色也快亮了,喝了這壺酒我們也該散了,有什么事等我睡足了再說罷,兩三天沒好生睡覺,真是乏得很了。”說罷,大大的打了一個哈欠之后,自斟自飲,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來。
黃絹笑了笑道:“別理他,他這個牛脾氣幾十年如一日,只怕改不了了,李大哥,你匆匆忙忙將我們約到這里,定是有急事,你說出來,我們大家一起商量著辦。”
李淺嘆道:“我想讓你們幫忙找一個人,是我的義子,約兩年前來到天和國內。我離此時間已久,該找的地方也找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你們人脈較廣,一起幫我找找。”
清寧端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將酒抿入口中,細品酒中的梨香,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將曲九重嚇了一跳,酒壺一歪,酒液灑出少許,他忙穩住手中酒壺,道:“做什么,難道你皇帝夫君派兵抓你來了嗎?”
黃絹扯了他一下,道:“別胡說。”曲九重嗤了一聲,繼續喝酒。
清寧無暇理他,對李淺道:“你就是健哥哥的義父?”她以前聽到云曦說過義父的名字,但從未將月隱墨君與云曦義父這倆人聯想在一起,此時卻突然想起了此事。
李淺一驚,道:“健哥哥,可是說云健,你認識他,可知他現在何處?”
清寧頹然坐下,道:“他現在就在離此不遠的地方,可是他不許我說。”
李淺一怔,道:“離此不遠,離此不遠,那是何處?”
清寧搖搖頭,道:“不必問了,我剛剛見過他了,他不讓我對別人說,你也不用擔心,健哥哥現在很好。他說過些日子就會出來了,如仙姐姐也要救他來著,還受了傷,他也讓我轉告于她,不必再費心去救,沒有用處。我想,他定也不愿讓你冒險去找他,所以,還是不說了罷。”
曲九重斜了清寧一眼,道:“清寧你趕緊回去吧,一會兒天亮了,你的皇帝夫君如果知道你半夜出來會情人,定會氣死了,小心滅你九族,那時候你哥哥非得發狂不可。”他們對世俗之禮也不甚在意,對清寧身為皇妃而憊夜離宮,并無人覺得不妥,曲九重如此說,只是開清寧一個玩笑,以報復她突然站起而嚇他一跳。
黃絹柔聲道:“即然已知道了下落,你也不必太著急,我們慢慢想辦法。緣份還真是個奇妙之極的東西,沒想到帶清寧出了山谷的人便是你的義子,難道當年是你將他帶出天和國的嗎?”
李淺長嘆一聲道:“正是,當年之事,唉,牽扯太多,一時也不便多講,既然健兒他現在很好,我也稍可安心,只是他究竟在何處,又有什么需要隱瞞的,這孩子就是這樣,什么事情都不愿讓別人操心,只想自己抗著。”他又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抬頭道:“我前幾日聽說他的雙胞哥哥云曄現在被關在觀林堂內,難道---難道---他代他的雙胞兄長被----,”
清寧點點頭,“即然你猜到了,也不需隱瞞,正是如此,我這就要回宮去告訴云暎,快快將他放了。”說罷,清寧起身便要離去。
李淺忙拉住她問道:“你現在是皇上的后妃?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寧轉回身來,答道:“是,不過我已經當夠了,等健哥哥來找我,我就離開宮里,再也不回去了。”
李淺又問道:“現在云暎是皇上,那風彌遠呢,我聽說他已是右相之職了,皇上對他怎么樣?”
清寧回道:“皇上對他怎么樣我倒不知,只是此人十分可恨,曾害得我家破人亡,算是我的仇人吧,只可惜我哥哥非要效仿鄭伯克段于鄢的典故,雖心里恨他恨得要死,卻又不肯痛痛快快的殺了他。其實我倒寧愿不殺人,只把他送到南海桑田島上,讓他一個人孤伶伶的過活,再也不能干壞事,孤獨一人直到老死,那是最好。”
李淺目光移向曲九重和黃絹二人,二人均點頭道:“確是如此。”李淺道:“可否將詳情告知于我?”
清寧看看東天邊已有些泛白,道:“你去問我哥哥吧,他比我清楚,我不喜歡說這些事情,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今天見到你們我很高興。”說罷,轉身飄下船頭,凌波而去。
余下三人面面相覷,另外兩人還好些,他們已經對清寧這種隨性而為見慣不怪了,李淺卻十分詫異,話還沒說完,居然說走就走,當真是飄然而來,絕然而去,不像凡塵中人。
曲九重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好,來去如風,清寧的行事風格頗合我意。”笑聲在夜空中遠遠的傳送出去,卻見清寧又倏然而至,立于船頭,不禁笑聲嘎然而止,問道:“你是鬼嗎?又嚇我一跳。”
清寧對他微微一笑,道:“我忘了一件事。”轉身問李淺道:“你住在哪里,我想去找你。”李淺楞了一下,方道:“我住在城東---。”話未說完,黃絹接口道:“你不必再住客棧了,就到我那里去吧,清寧你也知道的,皇宮東邊淄衣巷,你到那里去找吧。”
李淺剛張開口,還未出聲,清寧又已轉身而去,遠遠的一個好字隨著夜風傳送過來之時,人早已影蹤不見。三人相視而笑,無可奈何。
回到宮內,天色已亮,芙蓉殿內的宮女太監正忙著灑掃,見清寧從天而降,無不目瞪口呆,清寧此時也懶得遮遮掩掩,徑自推開殿門,掀開簾子進入內室,留下一眾宮女太監瞠目結舌。
云暎還在高臥,聽到簾子響,方緩緩睜開眼來,見清寧立在當地,坐起身來笑道:“昨晚一夜好眠,好久沒睡得如此香甜了,居然睡到這個時候。寧兒怎的起的如此早?”
外面聽見聲音,便有宮女拿來臉盆手巾,伺候云暎穿衣洗漱,一時無暇說話。奔波了一個晚上,清寧也有些口渴,令人泡了一壺新茶過來,直喝了大半壺,見下人也都忙完退出去了,方道:“你將云曄放了吧。”
云暎側目凝視了清寧半晌,笑道:“好啊,我今日就下旨將他放出來。”
清寧原本也只是試上一試,沒想到他答應得如此痛快,倒讓清寧十分詫異,睜大一雙明眸,訝然道:“啊?真的?”
云暎笑道:“自然是真的,君無戲言。”
清寧道:“為什么?”
云暎正色道:“愛妃頭一遭求朕辦事,自當盡力。”
聽他如此說,想到如果真將云曦放了出來,自己就要離宮而去,再也不回來了,云暎對她的一片柔情便會付諸流水,清寧心頭不禁升起一絲愧疚。拋開云暎的帝王身份不提,單單做為一個男子來講,云暎也算得上是佼佼者,年輕英俊,風流倜儻,又對清寧深情款款,這些日子以來對清寧無微不至,其他嬪妃都已靠后,要說清寧一絲一毫都不放在心上,那也不大可能,畢竟相處了幾月有余,既然如此,拿什么來報答他呢?
想到這里,清寧不禁柔聲道:“真是謝謝你了。不如我給你吹首好聽的曲子,算我謝你,好不好?”
云暎一手撐住下頜,仰首想了一會兒,道:“不好。”
清寧心內有些忐忑,不知他會提出什么要求。
見清寧有些不安,云暎故意又想了半晌方道:“不如這樣吧,今兒太后要請宮里的人去夢菲園賞海棠,到時,你跳支舞吧,我只上次在寧王家里見過一次,當真是如瑤池來客,翩然如仙,至今念念不忘,可惜愛妃進宮之后便心情欠佳,我也不敢相求,今日便舞上一曲,讓我再一飽眼福如何?”
清寧見他想了許久,居然只是跳支舞,當下毫不猶豫,點頭應允。
昨日太后便曾派人傳來了懿旨,言道夢菲園海棠初綻,艷絕群芳,不欲獨占其美,特邀后宮妃嬪及近臣家眷共賞。此事清寧早已拋諸腦后,此時云暎即如此說,便也只好一往,此次也算是清寧進宮后第一次參加宮內宴會,以往則都借病推了。如今朝庭內外人心浮動,太后此舉,也是意不在花,而在人心也。
一會兒岐伯按時來了,他此時已將云暎之毒排除干凈,除了給清寧調理之外,無事可作,宮里必竟不同外面,不能任意胡作非為,有些百無聊籟,而害他如此難過的罪魁禍首,自非清寧而莫屬,是以一直心懷不滿,不免嘮叨不休,害得清寧都有些怕見他了。
早膳后,清寧小睡了片刻,宴會時辰將到,如心便將她叫醒了,開始梳妝打扮。如今氣候漸暖,清寧更加不耐煩那一身繁瑣沉重的宮妝,只要穿自己的蛛絲衣。如心知道拗不過她,又不能讓她穿得太素,只得拿一件淡黃絲衣,給清寧穿在外面,兩人各讓一步,方才作罷。
一時來到夢菲園,園內十幾株大海棠樹,此時半是含苞半已開,一從淺淡一從深,淡粉嬌紅,夾雜著初綻綠葉,果然好看。樹下擺了一溜小幾,太后與皇上還未到,其余人等均已來得差不多了,有坐有站,三三兩兩湊成一堆說笑,又有許多宮女來往伺候。只見滿園衣香鬢影,脂濃花艷,笑語不絕,襯得這一派春光更是熱鬧十分。
清寧一露面,便被安妃林鳳嬌一把拉住,笑問道:“妺妺怎么才來,害我好等。幾日不見,妺妺氣色越發好了,身子也好多了吧,姐姐很是惦記你。”
清寧不喜她拉拉扯扯,又自覺跟她并非熟慣,便一扭手掙開了,口中淡淡道:“謝安妃姐姐關心,我好多了。”說著,便自顧往海棠樹下行去。
林鳳嬌一番熱情碰了個冷冰冰的大釘子,卻不想就此罷休,又拉住清寧袖子笑道:“妺妺還是這么不愛理人。妺妺神仙體態,又得皇上的寵,宮里的姐姐妺妺早就羨慕的不行,今日我也不怕討妺妺嫌,趁此良機,定要與妺妺親近親近。再說了,我還有事情要求妺妺。”說著,以袖掩口嗽了兩聲。
清寧對此人無甚好感,有些不耐煩,不知她為何要如此,聽她居然說有事相求,便道:“你有事情可以去找皇上。”
林鳳嬌一張臉已隱隱有些泛紅,嘴角抽搐,沒想到這個丫頭如此難對付,卻依舊強笑著,正要說話,卻有一個聲音插了進來,道:“野丫頭果然就是野丫頭,到了哪里,還是本性難移,真夠無禮。安妃娘娘,你有什么事情,不知道臣婦可否幫得上忙。”
清寧聽聲音有些耳熟,回頭一看,居然是老對頭,風彌遠之女風嬋兒,幾月不見,雖依舊花枝招展,珠翠滿頭,卻已然是婦人打扮,大約是嫁了人,卻不知嫁給了何人。見是她,清寧不禁婉然一笑,道:“原來是你,還是這么跋扈,你爹爹和哥哥可好,有機會我倒想去見見他們,問問他們事情辦得怎么樣了,又想出什么壞主意了?”
風嬋兒聽清寧說得直白,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計較清寧說她跋扈之言,吶吶道:“你說的都是些什么,我可聽不明白。”
安妃忙解圍道:“原來是將軍夫人,李將軍為國征戰沙場,連新婚也沒能在家里好好呆上幾天,夫人也真是不容易啊。”
風嬋兒借機對安妃施了一禮道:“多謝娘娘體恤,臣妾感激不盡。”
正在此時,有太監宣道:“太后娘娘駕到,皇上駕到。”
眾人忙忙的行禮迎駕,清寧最不愛行禮,早已趁眾人忙亂之時飄到遠處,藏身滿樹鮮花之間。云暎在人從中搜尋了一遍,未見清寧,抬頭望見遠處一株花樹之上露出一角淡黃衣衫,便已明了,不禁喑嘆一聲,心道,她終非常人,落花雖有意,奈何流水總無情,自己這一番心思,只怕早晚付之東流,真情難得,身為君王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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