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曦身著一件淡青色長袍,臉色似乎白了一些,卻依舊豐神如玉,絲毫不像是被囚之人。
見清寧亭亭立于當地,容顏未改,只是眉目間憑添了一段輕愁,不復當年朗如皎月。云曦心中一痛,上前幾步,將清寧擁入懷中。卻不料清寧將他一推,飄然后退幾步,扭過頭去,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云曦跟上前來,長嘆了一聲,伸出袖子,抹去清寧頰上的淚痕,又將她擁住,道:“清寧,你又瘦了些,怎的不好好保養自己,這樣子多讓人心疼。你怎么到這里來了,是想來救我大哥嗎?”
清寧聽他說心疼之語,不禁又流下淚來,道:“你心疼嗎?我覺得你好像已經把我給忘了。這么長時間,你就在京城,卻從未來看我一眼。我很想念你,可又有些恨你。你想念過我嗎?”
清寧不似一般女子那樣,絲毫不知掩飾,口中所言,便是心中所想,云曦卻更加心酸,道:“我當然想念你。”
清寧抬眸看向云曦,問道:“那你為什么不來看我一眼,卻跑到這里來當囚犯,你是云曄嗎?你為什么要代他坐牢,他在哪里?為什么不自己在這里坐牢,為什么要讓你來。”
一連串為什么問將出來,問得云曦不知如何作答,這些事情,又不能對清寧以實相告,清寧心思單純,這些事被她知道了,只會讓她心煩意亂,只好笑道:“這些事情過些日子再告訴你,你真不該來這里,快回去吧。你再忍耐一下,過些日子,等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我一定帶你離了這里。”
清寧聽他如此說,眼里綻放出光茫,推開云曦,直視著他的雙眼問道:“等什么事情水落石出,現在我們就走不行嗎?”
云曦搖頭道:“不行,這件事事關重大,一個不慎,天和國大亂立起。清寧,你聽我話,先回宮去,注意保重自己,等著我去找你。”
聽他說得如此重大,清寧心中雖十分不愿,卻又不知該當如何,當下只垂首不語。云曦凝視了清寧半晌,方道:“清寧,我送你出去吧,你放心,我們定會有相聚之期。”
清寧道:“如仙姐姐以為云曄大哥被關在此處,為了來觀林堂救人,受了重傷,還有好幾個人也受了傷,還有的被抓了進來。你知道嗎?”
云曦道:“我知道,不要將我在這里的事情告訴雪仙,只跟她說,已與大哥見了面,讓她不要擔憂,也別盲目行動,好好養傷,等大哥的命令。
說完,攜著清寧的手,如來時一般,過了一扇又一扇門,直到最外層的石門邊,云曦輕聲道:“清寧,我一推開門,你立刻遠遠的離開這里,外面的人追不上你,也不要再來了,這里進來容易,出去可就難了。”
清寧卻有些不信,懷疑道:“你明明可以出去,為什么要說出去難?”
云曦笑道:“我在里面住了好些天了,這里除了我,一個人也沒有,閑著沒事,想起咱們以前在去日洞曾研習過的玄機注,便依據書上所言,與這里的機關對照了一下,終于被我給研究明白了。”
清寧又肯求道:“健哥哥,我們走吧,天和國亂不亂與我們又沒什么干系。以后云暎也不會再逼我們了,我們走了,我哥哥和你家人也不會有事的,真的,健哥哥,這里面難受得緊,我不想讓你呆在這里,我也不愿再住在宮里了,難道你就不怕我與云暎做了真的夫妻嗎?他對我一直很好,好到有的時候我都要忘了當初他是如何逼迫于我的。時間久了,我只怕擋不住他的柔情,你真的不擔心嗎?就這么安心的讓我回宮里去嗎?”
云曦聽著清寧軟語相求,心中酸澀,真想就此一走了之,與清寧攜手遨游天下。他當然知道清寧并未曾與云暎同房,但想到如有一日當真如此,是另一個男人與清寧親熱纏綿,禁不住便要心如刀割。他扶住清寧雙肩,俯下頭來,凝視著清寧,見兩汪清淚蓄在雙眸之中,燈光下更顯得瀲滟如水,依舊如初見時一般清澈,卻有一縷愁緒潛藏在眸底深處,呼之欲出。想到她呆在宮里,雖有人照顧,卻孤獨難耐,大半夜又為了救自己的哥哥孤身一人闖入此處,雖在她意料之外見到了自己,卻又不能遂她的心愿,云曦不禁心痛之極。但這件事總是要做下去,才能有個結果,之后也才能放下所有包袱,與清寧雙宿雙飛,縱有千般不舍,此時此刻,也只好再繼續忍耐下去。如讓清寧一人回去日洞,只怕她也不會愿意。北綏王水清揚此時剛登上王位不久,忙于整頓各項事物,時不常的又要應付邊界的騷擾。同時又要應云暎之命,隨時整軍待命,要本無暇顧及清寧,連他的夫人柳如絮與兒子小枳都已被送到他住暫住。想來想去,只有宮中才是最穩妥的所在。
云曦柔聲道:“清寧,我當然不愿你真與云暎成了夫妻,我保證,多則兩月,少則半月,我定會去找你。你一定要耐心等我,此事不做不成,還是像我說的,關系重大。我即然已姓了云,此事便與我有關,不可能置之不理。再過一會兒,只怕天要亮了,你先去吧,不要再到這里來,答應我,否則我放心不下。”
清寧不愿讓云曦十分為難,思索半晌,點頭道:“好,我答應你,再忍耐些時日。”
云曦摟住清寧,在她額上吻了一吻,說道:“你去吧,千萬要保重好自己。”
清寧點點頭,道:“好,你也要保重。”
這道厚重的石門在外面雖是用力推開,在里面卻是用機關來啟動的,云曦在墻上用力敲擊了幾下,石門悄然滑開,外面一片寂靜,只有火把燃燒的光亮從門縫中透射過來。云曦緊緊的握了握清寧的手,將她帶出石門,輕輕一推,將清寧推上半空,眼看著清寧輕煙般消逝在眼前,趁門外的守衛還未反應過來之時,悄然后退。待那群守衛醒過神來,石門早已關閉,看不出一絲痕跡。
夜色如綢,繁星點點,弦月彎彎,灑落一片清輝。月下的山林清冷寂靜,默默的矗立在月色之下。有風呼嘯掠過,卻更增冷寂。
從觀林堂出來,下了高崖,清寧隅隅獨行,穿行于林木之間。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落下來,在野草萌生的地面織就成一張斑斕大網。不知何處有野花在月色下綻放,清香隨風而來,飄入清寧鼻端。
清寧不想就此回宮,便在這從林之間四處游蕩,腦中不自禁的猜測云曦倒底所言何事,會如此重大。難道是風彌遠馬上就要謀反,還是西竺要進犯天和。可這些事又豈是想想便能猜到,清寧想了一會,便覺越想越亂,索性不再瞎猜。這一靜下心來,卻聽得一縷渾厚的歌聲從遠處林中傳來,蒼涼雄渾。細聽其詞為:
一葉舟輕,雙槳鴻驚。水天清、影湛波平。魚翻藻鑒,鷺點煙汀。過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畫,曲曲如屏。算當年、虛老嚴陵。君臣一夢,今古空名。但遠山長,云山亂,曉山青。
如此夜深人靜之時,何人會在這荒山野嶺間唱歌,實是可異。清寧好奇心起,隨著歌聲傳來之處一路尋去。轉過一片密林,從林掩映之中,居然有一片湖水,在月色下泛起鱗鱗波光。湖中一葉扁舟,吊著一盞孤燈,歌聲正是從舟中傳來。
清寧細品歌中之意,但覺人生如長夢,云煙眼前過,唯有遠山近水依舊。詞意意態豁達,隨份從時,令人心胸一爽。當下凌波踏水,向扁舟行去。
到得近前,歌聲也已停了,只見坐著舟中一老者,相貌清奇,約莫五十余歲,正舉起一杯酒,對著天上舉了一舉,然后一飲而下。
清寧悄立舟頭,衣袂隨著夜風翩然飛舞,如夜這精靈。那人看見,目光閃動,目視清寧片刻,接著拿起酒壺,又斟了一杯酒飲了,仿佛對清寧視而不見。
清寧見他只顧喝酒,卻不再唱歌,便拿出玄音笛,依著適才老者所唱的曲調,吹奏起來。笛聲清亮空靈,在湖面上遠遠傳開。老者先還定定的盯著玄音笛猛瞧,待吹到下半闋時,突然和著笛聲唱了起來。
一曲甫罷,遠處傳來喝采之聲,“好曲,墨君何時改了喜好,別搶了霄漢的名頭。”聽聲音,似是清寧熟識之人。
老者卻輕哼一聲,也不作答,只對清寧道:“姑娘吹的好曲,坐下共飲一杯如何。”
清寧見他面前一張小幾上擺有一壺清酒,看樣子似是等人,所等之人只怕便是適才出聲之人。清寧即不愿回宮,又覺泛舟于月下湖上,心里的煩亂之意似乎舒解許多,所以并不推辭,將玄音笛放入袖中,盤膝坐下。老者在清寧面前擺上一只白瓷小杯,將酒斟滿,清寧將酒放在鼻端嗅了嗅,酒味并不甚濃,帶著一股梨花的清香,很是好聞,便舉杯一飲而盡,自已執壺斟滿了,又喝了兩杯,方放下酒杯,嘆道:“遠山長,曉山青,山水無際,為什么有些人偏偏對這些美景視而不見,卻只喜歡勾心斗角,爭權奪利,那些東西到底有什么意思,能讓他們如此費盡心思,也將別人折騰得不能順心遂意。”
正說著,一盞燈火漸漸行近,月色下隱約看見是一葉小舟,船頭站著一人,手持一柄長篙,將船撐到近前,那人縱身一躍,跳到老者舟中,一眼先看見清寧,笑道:“我道是誰,吹得如此好笛,原來是師叔,許久沒見,倒是越發像神仙了,沒想到李淺別的本事沒有,巴結的本事倒大,才一露面,便將谷主巴結上了。”
接著,小舟中又走出一人,跨過船來,向清寧點了點頭,又對老者微微一笑,道:“二十余年不通音信,你到底藏到了何處,別是龍王爺聽你畫的好,將你捉去龍宮給他畫像了吧。”又轉向清寧道:“清寧來了,許久未見,真有些想你,在宮里過得可好吧。”
清寧見這兩人居然一個是曲九重,另一個便是黃絹,也不由得有些奇怪,笑道:“真是巧了,你們怎么會半夜三更跑到這里來,難道這位老先生便是月隱中的墨君李淺嗎?”
曲九重道:“咦,難道不是他將你約出來的嗎?這可奇了。”
清寧搖搖頭,道:“我也是路過碰上的。”
李淺嘆道:“因緣際會,天意弄人。老天爺讓我們今天在此相遇,也只有聽命罷了。我遠涉重洋,走了有二十余年,原本也沒想到還會回到這里,還與你們有相見之期,今日不也是故地重回。這位姑娘即是我們的谷主,讓我先拜見了再說話吧。”說罷站起身來,對清寧揖了一揖。清寧立起來,還了一禮道:“不必客氣,叫我清寧便可,我這個谷主也只不過是裝一裝樣罷了,我是什么也不懂的。”
曲九重嘴一撇道:“清寧你也不用客氣,你什么都不懂,倒是實話,只是你的功夫我們誰都比不過,我們也服氣。只是李淺,你也太不像話,即然還活著,為什么不說一聲。”
黃絹微笑道:“這是清寧姑娘,是清揚的妺妺,盡得祖師爺的真傳,老太爺臨去的時候命清寧接他的位子,你即然回來了,我們的人也算齊了,這可是皆大歡喜之事。如有機會,我將清揚夫妻倆與岐伯約上,咱們好好聚上一聚。這些年我們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讓我們好找。”
李淺招呼幾人坐下,從桌底又摸出兩個酒杯擺在桌上,倒滿了,舉杯道:“咱們許久未見,此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以后再說。今日我找你們來,是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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