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海綿
幾天后，海綿表弟來了。
仿佛夢一般的，海綿居然閃現于我的面前。
木爺還熟睡著，我還有點迷糊，海綿說他騎上他爹的電摩托來了。
我激動地看著海綿，看著海綿黑黑的臉上泛起興奮的浪花。
“蘊哥，你胖了。”
“海綿，你他媽的瘦了。”
“蘊哥，你想不想去外面闖一闖？”
“說實話，我也準備下山，那趕緊走吧！”
我聽見木爺還在打呼嚕，就沒去打擾，雨點正抖擻著降落。
我騎著摩托，帶著海綿，向山巔出發……雨傾盆而下，我騎著電摩徐徐前進，風掀開海綿的衣衫，雨撩開我的衣袂……
“抱緊了！”我大喊著。
我們看著雨中山景，猛覺得這就是造化。
電摩晃過一輛輛拉煤的怪獸，晃過一座座連綿的山巒，也晃過了中考與高考的煩惱。
我們在密山上兜了三十來圈……
直到中午，我們才返回木爺的住處。海綿走到床邊，木爺慢慢睜開朦朧的睡眼。
一個黑瘦子和一個白胖子面面相覷著，海綿向木爺鞠了一躬。
木爺笑著說：“小伙子，你就是蘇蘊的發小？”
我拍拍海綿的肩膀，“哈哈，他是我表弟。”
“吃飯吧。”木爺一邊說，一邊往廚房走。
他把笨雞蛋往碗上一磕，純黃蛋液迸灑；他數秒就剝完了蔥，蔥屑在蛋液中淌漾；然后倒入油鍋中，一炒，香噴噴的炒蛋呈現于面前。木爺把大米拋向半空，米粒跳著激昂的熱舞沖向大鍋，和雞蛋在一起唱歌。
瓢潑的大雨想鉆進來嘗個美味，但被玻璃隔開；低旋的燕子停在屋檐下面，想看看美味的誕生；就連隱居角落的鼠婦也大膽地跑過來，一睹蛋炒飯的風采……這一切還只是序幕，像是交響樂的序曲。
“一代廚師”木爺沖到鍋前，戴著老花鏡，挺著鼓鼓的肚皮，揮舞著手臂，右手持菜刀，左手持菜肉，預備著大顯身手。苗條的土豆，帥俊的豆角，鮮紅的辣椒，黑色風暴的小魚，一盤盤水靈靈的鮮果，一片片香得勾魂的小臘肉……都在木爺一滴一滴的汗水中詮釋殆盡。
這時，雨神也忘記下雨，雨愈來愈小，小到消失，直到匿跡。
當我們圍坐在桌前的時候，已雨停天晴了。木爺怕海綿喝多干出蠢事，就將喝酒改為喝茶。當茶香彌漫半空的一剎那，太陽出來了！
白白的木爺看著黑黑的海綿，紅紅的我看著這妙不可言的境界……
還未曾好好一聚，就得暫時分別了。當我和海綿離開的時候，木爺又躺在床上睡著了，他去了太陽的故鄉。
我們下山去了縣城，雨后的老鎮甚是美麗。人們說剛剛出現了彩虹，我和海綿卻沒看到。
剛到文化館，便看見一個女孩的裙擺，她隨風如一朵水蓮花盛開。
海綿居然主動和那女孩搭訕：“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羞澀地看了看我和海綿，說：“曹露。”
海綿的臉皮繼續加厚，他說：“露姐，你現在準備去哪喲？”
曹露爽快地回答：“上課。”
海綿癡迷地看著曹露，竟忘了接話。
文化館小劇場有免費電影放映，撩妹心切的海綿，還是被我生拉硬拽拽了進去。
掃射燈傲慢地搖擺，影片中的人們謙遜地出現。
我發現第一排有個大漢，背影已顯現出他的魁梧。當影片中出現五四運動的浩瀚場面，大漢跳了起來，歡呼雀躍！他穿一件背心，黑色肌肉在光線變換中忽明忽暗，而海綿已經昏昏欲睡。
終于是影片高潮了：革命勝利了！那黑漢站在座位上，朝天花板大喊：“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突然，海綿醒了，一臉茫然，他問：“誰在叫喚？”
海綿睜大眼睛，突然看到一個發狂的彪形大漢。不知何時，大漢已出現在我們面前。
“俺叫盧創富。”大漢晃了晃肌肉。
海綿說：“看見你好像很愛國的樣子，哈哈，有出息。”
盧創富一把摟住我和海綿，“哥們若不是今天有事，一定請你們飽餐一頓。”
“哦哦。”我和海綿不停地點頭。
“倘若以后英雄末路，可到密園公寓找哥們。”盧創富把黑黑的大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說道。
我們互相留了電話號碼。
海綿買了三小瓶啤酒，我們舉瓶痛飲，一干而盡。
盧創富要走，海綿有些不舍，“你干什么去？”
“接個人……”
海綿說他餓得頭暈，我摸摸口袋，紅紅的錢還在。于是我帶他去了飯店。
漢堡包甜美的味道，照燒雞撲鼻的香氣，冰淇淋冰涼的感覺……都不及我和海綿純粹的“革命友誼”。
海綿說：“想當年，咱們住在工廠小區，你常帶著我爬輪胎，跳煤堆，烤螞蚱，制草藥……”
“哈哈，有意思！”
“你還騎車帶我去密湖來呢！”
我問他：“你現在最想去哪？”
“去廈門看看海。”
“會實現的。”我摟住了海綿的肩膀。
在飯店，看著外面回旋的光波，我們回憶著爛漫的過往：
那年，海綿曠課來到我學校，正好是體育課，我帶他去了廁所的側旁，那里有天梯可攀登而上，我們沿梯爬高，直到沐浴在太陽的光環下。居高臨下，學校的全景盡收眼底，一覽無余。我們暢想著未來——高考、中考一帆風順……
那年，在海綿表弟舊院，我和他上了房頂，我們讀著《水滸傳·李逵負荊》，驚嘆李逵的莽撞，希望海綿迎頭趕上，做一個草莽英雄也是前途無量。那時海綿有一句口頭禪：“招安招安，招甚鳥安。考試考試，考甚鳥試。”
現在這句話成了現實。
吃完飯，我和海綿就要短暫告別，聽說他明天要去參加生日派對。海綿表弟決定把他的電摩借給我開……
聽師父說，棒小孩來了，讓我過去接待。于是我又返回深山。
這夜，棒小孩也在木爺家入住。他穿著蜘蛛俠圖案的卡通衣服，還戴著小黃帽。木爺撫摸著棒小孩的帽子，笑著說：“今晚和我睡，我給你講蘇蘊和海綿的故事。”
月光伏在木爺精致的皺紋上，棒小孩隨即在本本上畫了一個胡須發白的老頭，還畫了一個不羈少年就是我。
在浪漫祥和的夜晚，我幸福地躺在床上，暫時忘卻了高考的痛苦。
木爺說：“現在還很黑，不過黎明將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