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宋家、方家之間的案件雖然已經了結,但卻仍然存在一個巨大的疑點——王家人為何無緣無故就一聲招呼都不打得去了宋家呢?這件事本身是于理不合的,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別人家的人,娘家沒有一句招呼都不打就上門的道理。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告密!
而王家女回到王家之后,并沒有得到父母姊妹的悉心寬慰。在公堂之上老淚縱橫的王家二老,在王家女歸家之后,捧著三尺白綾跪在了王家女面前,求她自縊。
“為了王家的臉面,為了姊妹的婚事,我只能去死。”王家女語調麻木,仿佛說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情。
樓半夏皺眉:“你父母知道你懷孕了嗎?”
王家女捂住自己的小腹:“大概,不知道吧,我還沒來得及跟他們說。”
“那就奇怪了,”樓半夏用下巴點了點門邊的土地,一大一小兩個土圈,還有殘余的灰燼,“要是他們不知道你已經懷孕了,為什么要給你未出世的孩子準備冥祭呢?”
王家女也一臉冷漠:“知道了又能怎么樣,他們還是選擇了讓我去死。大概在他們眼里,這個孩子只會讓他們更加丟臉吧。”
“未必。”樓半夏將半夢半醒的小鬼提溜出來,“也許是有人故意設計,而你的父母都被蒙蔽了雙眼。”
小鬼掛在樓半夏手上,一臉迷茫。
*
將近凌晨,遠處突然傳來鈴鐺聲,由遠及近。躲在暗處的幾人收斂了氣息,一錯不錯地看著巷陌中的動靜。
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搖著招魂鈴往王家而來。王家的門從里面被打開,昏黃的燈火隱約照出王家二老的面孔,恭恭敬敬地將道士請進了靈堂。
小鬼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戾氣橫生,雙目泛紅眼神陰狠,牙齒變得尖利:“是他,就是他!”
良棋一把抱住小鬼,將他按入自己懷里:“你別激動,我們會幫你報仇的!”
王家人在王家女的尸體前跪成了一排,道士盤坐在最前方,搖晃著招魂鈴,口中念念有詞。王家女的眼神逐漸變得迷茫而木然,幾乎就要往那道士的方向而去。荒寂的夜色中傳出嬰兒的啼哭聲,一陣高過一陣,一陣比一陣凄惶。
鬼本該沒有眼淚的,但王家女眼中卻滴下淚來:“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找我……”
隔了老遠,鼓便嗅到了那道士身上散發出的惡臭:“他身上抹了尸油,臭死了。”
樓半夏臉色難看:“抹了尸油,是為了讓那些嬰靈小鬼不敢靠近他,他在勾魂!”
果然,不出幾時,一團血肉模糊的小小身影自王家女尸體的腹部升起,向那道士的方向飄去。王家女立時就忍不住了,要去搶回自己的孩子,卻被無面女攔住:“你現在去無異于飛蛾撲火,自投羅網。你且放心,他一時還不會對你的孩子做什么。”
王家女卻似乎沒聽到無面女的話,掙扎著要往靈堂去。樓半夏抬手,一掌拍在王家女頭頂,王家女登時僵住了身體,動彈不得。
道士取了嬰靈,裝模作樣又舞了一陣,稱已經超度了王家女,收了王家人的銀錢便離開了王家。樓半夏和鼓悄然跟了上去,良棋和梁碩則帶著無面女并兩只鬼回了暫住的客棧。
一路跟著道士拐入了一條偏僻陰暗的巷子,陰寒之氣撲面而來,令人寒毛直豎。黏膩的濕寒之氣猶如附骨之疽,想避避不開,想除除不掉。腐尸的惡臭伴隨著鬼哭般的風聲如藤蔓一般纏繞上來,如同人間地獄。
鼓捂著胸口彎下腰,摘下斗笠,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晶瑩的淚珠砸落在地面上,飛濺起一片晶瑩的微光,驅散了些許的黑暗。
“鼓……”樓半夏接過鼓手中的斗笠,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如何開口。
鼓眉端微蹙,眼淚連綿不斷,眼神卻是一片迷茫:“我沒事,只是突然感覺好難受……”
這一整條巷子,都被嬰靈們的怨氣和戾氣所充盈。鼓對生靈的氣息十分敏感,在這種境況之下,難免被嬰靈們散發出來的氣息所影響。他難過,是為正在受苦的嬰靈們所難過。
樓半夏扶起鼓:“如果不行的話,你先出去吧,我一個人也可以的。”
鼓搖頭:“不,我還可以。”
剛剛得了“好貨”的道士,正滿心歡喜的給被血包圍的嬰靈凈身。毫無預兆地,院門被人從外間大力破開,驚得道士直接鉆進了桌子下。
陰森幽暗的暗房,昏黃的燭火照不亮深沉的黑。書架、壁櫥、柜面,隨處可見大小不一的小棺木,大的約莫丈長,小的不足尺長,不難想象里面裝的都是嬰兒孩童的尸體陰魂。堂中的長桌上擺滿了瓶瓶罐罐,還沒有被清洗干凈的嬰靈被浸泡在摻了尸油的符水里瑟瑟發抖。
難言的怒意涌上頭頂,鼓一個瞬移將道士從桌子下拎了出來,一把扔在了地上。道士在地磚了滾了兩圈,還沒停下呢,就被樓半夏一腳踩趴了:“我還以為是個難纏的角色,怎么這么沒用?”
道士口中泛出鐵銹味,忍不住咳嗽起來,呼出的氣息吹起地上的灰塵,又在他吸氣的時候被吸入口鼻之中,激出更多的咳嗽:“咳咳,兩位大仙饒命,咳咳,小人只是,咳咳,只是聽吩咐行事,咳咳,大仙饒命啊!咳咳咳……”
看他幾乎都快要把肺給咳出來,樓半夏大發慈悲地移開了腳。鼓一把將他拎起:“聽吩咐行事,聽誰的吩咐?”
道士顯示被鼓的樣貌晃了晃眼,又被他眼中的殺意嚇得縮回了那點兒小心思,戰戰兢兢地回答:“小人也不知道他是……啊!”話音未落,道士已經被砸在了門框上。力道之大,房梁上的灰塵洋洋灑灑落下,道士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
這一屋子的嬰靈,粗略數下來也有四五十個小棺材,看得人心寒。樓半夏調了符水,將小棺材上的咒文一一洗去,被囚困其中的嬰靈便迫不及待地鉆了出來,往半死不活的道士身上撲去。須臾之間,道士身上已經掛滿了小鬼。慘烈的嚎叫聲中,暗紅色的血從道士身下緩緩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