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室,電扇旋轉(zhuǎn)。
薩克斯泡在網(wǎng)吧,夜不歸宿。
我躺在寢室床上看小說《遠(yuǎn)大前程》。
幾只蚊子在枕旁嗡嗡作響。
老猿在床頭悠坐,發(fā)呆。
他在日記本上寫道:“蓓蕊,我做夢都想和你在一起,從來不敢表露心跡,只是怕失去你。我確已經(jīng)歷許多坎坷。也許那些挫折,都是愛的鋪墊。我有勇氣斬破世界的荊棘,卻沒有勇氣對你說一聲我愛你。當(dāng)時光倒回過去,我依然會癡于你。哪怕我被世俗的洪流吞噬,我也要守護你。我為你遮擋所有唇槍舌劍,為你遮擋所有冷雨冰雹……如果世上沒有愛,生活將是多悲哀。”
他默默地禱告,禱告上天,讓蓓蕊來到他身邊。
“我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把吉他,那抹笑容,和那飄飄香發(fā)……她是云邊的仙女……我的心被她俘獲……”老猿左手撐著小腦袋,說。
“江氏妖媚!人間尤物!”我說,“你要將暗戀坐穿?”
讓老猿糾結(jié)的是,他又不甘心只是這樣。
“相思樹底說相思,思卿恨卿卿不知。”我說。
“你們有錢人的人生才是彩色的,我的生活只有黑白。直到蓓蕊的到來。她是我唯一的彩色。愛上她的那刻,我比有錢人快樂!”老猿自我安慰,“至少我還有夢,夢里和她牽牽手,擁擁抱,也可以。”
云是雨之母,苦是樂之家。也許暗戀的力量,遠(yuǎn)遠(yuǎn)勝過熱戀的力量,就像悲劇的力量遠(yuǎn)勝喜劇的力量。
蚊子依然悠然起舞。在沒有蠅拍的情況下,我們展開了與蚊子的閃電戰(zhàn)。
蚊子太滑頭了,這時又潛伏在某處不發(fā)聲響了。
老猿依然陷入無法自拔的相思之中,發(fā)呆……
老猿暫沒表白的預(yù)算,亦沒表白的打算。
藏在他心里的愛,無法告白。
老猿的筆沙沙作響,“非常冒昧給你寫這一封信……輕音樂正輕輕作響,想起那些瞬間,你的笑回蕩在云間。想起那個輕柔夜晚,這個夜晚如此漫長。我從不敢告訴你,我喜歡你,怕失去……有些話我可能永遠(yuǎn)不會說出口。”
寢室大門被一腳踹開,廖大頭指尖夾著雪茄,氣質(zhì)優(yōu)雅地晃了進來,他走到老猿跟前,道:“猿兄啊,聽說你給小江寫情詩了?你以后給我小心些!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老猿有些胸悶。
廖大頭轉(zhuǎn)身離開。
雷諾飄了進來,左手揪住老猿的短發(fā),用右手指著他的鼻子,惡狠狠地說:“欠我老大的二萬多,該還啦!”
“雷二哥,寬……寬限小弟幾天。”老猿聲音有些顫抖,還帶著些許乞求。
“你他娘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挑戰(zhàn)我老大的底線!”雷二怒嚎一聲,便把老猿狠狠撂倒在地,揍了幾拳。
雷二點上一支煙,煙霧彌漫整個寢室。
他往老猿的臉上吐了幾口惡心的煙霧,老猿擦擦胡須,咳嗽幾聲。
雷二一把抓住老猿的腦袋,隨手往其黑白相間的頭發(fā)上彈彈煙灰,“你再不還錢,我就把你的頭發(fā)一根根薅掉……”
“雷二哥,小弟一定還,一定。”雷二搗搗老猿的黑腦袋,“你他娘的別造次……”
我忍無可忍,準(zhǔn)備上前理論。
雷二往地板上吐了口唾沫,徑直走向門外。
老猿臉上露出痛苦又無奈的表情,嘆息道:“唉,不要跟錢打交道,一跟錢打交道就完了。”
他從褲袋掏出一支煙,又從墻角拿出一把打火機,他的手在抖動,煙沒有點著,憤怒涌上我慘白的臉頰。
我心中明了,老猿背負(fù)著債,但從未透露半點風(fēng)聲。他是個極其體面的人,寧可自己苦苦支撐,也從未跟我和薩克斯開口借錢。
眼下的生活已十分艱難,可他依然保持內(nèi)心深處高貴。
老猿落寞地埋著腦袋,在昏黃的燈光下,目光呆滯地盯著自己的老布鞋……
“我喜歡的人,上……上了賊船。”老猿捶打著桌面,悵然道,“從魚到龍,從龍到泥,從生無所戀,到執(zhí)著不悔……這,這就是我,袁滿,既然選擇了,就不怨天怨地,不怨任何人,路,跪著也要走下去!”
隨著雷二的催賬,廖大頭的神秘身份亦漸漸浮出水面。
廖大頭并不是富二代,他父母死得早,是他姥姥賣廢品把他拉扯大的。
他比較早熟,很早就闖蕩社會。他想早日賺錢回報姥姥。
他從打第一份工開始,就每月給他姥姥寄錢。
可如今,他和雷二開了一家高利貸公司,他們利用周邊大學(xué)的學(xué)生資源,發(fā)展校園貸等業(yè)務(wù)。
老猿卷入其間,負(fù)債累累。
我有些感佩老猿為愛癡狂,又反感他太過膽怯,寫了一千零一封情書卻從未送給蓓蕊。
債主廖大頭怎么會知道老猿對其女友的情愫。這無疑火上澆油。難道是薩克斯那個大喇叭出賣了老猿?
我建議老猿另找個寄托,廖大頭可不是什么善茬。招惹誰不行,非得招惹他。
大一我跟廖大頭稱兄道弟,常吃香喝辣,還在校園外合伙開了一家“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休閑餐廳。
然而,經(jīng)營餐館的過程中,廖大頭私吞了大筆資金,而我分利頗微。我們的關(guān)系發(fā)生了微妙的轉(zhuǎn)變。
再三考慮后我決定退股。創(chuàng)業(yè)結(jié)束,辛苦亦付諸東流,和廖大頭的關(guān)系也基本破裂。
我倆從同一個戰(zhàn)壕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狐朋狗友變成水火不容的生死對頭。
廖大頭從乳臭未干老實巴交的小屁孩發(fā)展成嗜錢如命的大魔頭。
人心往往都是向善的,可能慢慢地變了。人是為錢財打破頭咬斷手。
我和他在小樹林認(rèn)識的。
大一開學(xué)后不久,我曠課溜到了云大后操場的小樹林。
雜草叢生,死鳥一堆一堆鋪在地上,我有些驚詫。
這時一個大漢挺著啤酒肚,叼著一根煙,兇神惡煞地看著我,道:“你這渾小子……”
他手持彈弓,頭發(fā)屎黃,威風(fēng)凜凜,氣勢洶洶。
烏鴉不明就里地拍拍翅膀,飛出了樹林。
他說他從小喜歡玩彈弓。
上了初中,他隔三差五參與學(xué)校的打架斗毆活動。
“初中是我的叛逆期,那時我簡直就是個小混混。通常放學(xué)后,一出校門,不管政教老師在不在場,都會有學(xué)生打架。有時我也會參與一下。”
“見人就揍嗎?”
“當(dāng)然我也不是惡毒到見人就打的,我和水滸英雄一樣,是打那些不講義氣、品格低劣、欺男霸女、不知好歹確實欠揍的。我還經(jīng)歷過一場群毆,然而,最后還是被校方阻止了,領(lǐng)頭的全都記了大過,參與的全都寫了檢查,差點都被開除。然而,學(xué)校里的打架斗毆還是時有發(fā)生……唉,十幾歲的少年們,太他媽叛逆了。見多了無聊的紛爭、推搡和打斗,我越來越厭煩那樣的爭斗,后來也便退隱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