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時候,薩克斯厲鬼般站在我面前,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誰家的煤炭成精了!
當了幾天快遞員,咋突然變成黑熊怪了,我的老天吶。
薩克斯拍拍我的肩膀,晃動著他的肥頭大臉,浪笑道:“走,給你介紹個妞……”
跟曼蕓沒戲后,我已單身至今,我對戀愛的熱望早已斷崖式消減。
薩克斯的好意我是心領的,可我實在提不起相親的欲望,特別是上次相親遭遇重挫以后,我對相親也失去了耐心。
上次是鰲叔給我介紹的中醫世家之女,我提著煙酒過去看女方父母,結果三人表情極度冷漠,那態度終生難忘,簡直離譜到家。
我還沒來得及回絕薩克斯,就被他推上了破面包車。
哎呀呀,開車的司機是老猿同志。
老猿啥時候鳥槍換炮,換了面包車了。
老猿沒有跟我多說,他開車比考研還專注。
這家伙的考研夢前幾年就徹底粉碎,莫不是他抑郁癥的導火索?
我們搭乘老猿的車重返云都的。
那車真是拉風,熱風透過車窗呼呼地往里面刮。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涌現曼蕓的幻影,我想起埋葬在青春里的紅塵往事。青春流逝,總歸匯成一條河流,一條心靈之河。
老猿開著他那任性的面包車,顛顛簸簸,逆風而馳。
“咱們去哪相親?”我蒙在鼓里,渾然不知。
“深山老林。”薩克斯答得很勉強。
“是不是把我賣了?”我笑。
“賣了你能值幾個錢,你爸都破產了。”薩克斯道。
“你今天不送快遞,怎么有空當媒婆?”我說。
“今天天氣不錯,適合相親。”他說。
“你為什么當快遞員?”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別打馬虎眼。”我說。
薩克斯道:“前幾天晚上,我擺地攤被城管逮了,苦苦哀求才還給我東西。我還使出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哭’拿走了我的包。今天去城管那兒去領,我說‘別這樣,大家都上班的’。還給我拍照了,真丟人,我怕傳出去……”
“你的臉皮比云都城墻還厚,你還怕拍照。”
“賣東西失敗后,我決定送快遞。”
老猿冷不丁笑道:“薩克斯就是給我送快遞,我們又聯系上的。這都多少年沒見啦。”
薩克斯道:“對了,老猿同學,你不見見你的夢中情人嗎?他到老蘇公司啦。”
老猿忽然沉默,薩克斯這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愛,這玩意得感應。”薩克斯道,“我一天不吻香椿芽,我就渾身難受。”
“無可救藥了你。”我說,“你壓根不知道憐香惜玉。”
薩克斯轉移話題,說:“昨晚我去一家湘菜館送快遞,我告訴飯館老板娘說你他媽的超時了,結果她扇了我一巴掌,破口大罵:‘可以催我,不能罵我。’心情不佳,索性暫停工作一天。”
“老薩,你甘心一輩子就這樣了嗎?”我說。
“快遞員怎么了?我辛苦賺錢,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永遠不是社會的邊角料。你要站在我的角度,你就不那么想了。”
“老猿,你呢?現在在哪里上班?”我問。
老猿道:“我現在在一家建筑公司當監理。我一直到成了監理以后,我們一家才算是被人看得起了,這里面的辛酸苦辣你大概感觸不深。我是已經厭惡了,能有個機會讓我們魚躍龍門的話,我不會再讓我的下一代再去體驗那種苦楚了。”
“我能體會到。”薩克斯說。
我心波翻涌,道:“弱肉強食,叢林法則,這就是社會。”
“那個外賣群的群友,自從上了120,就再也沒有消息了。”薩克斯道。
“改行哇。”我說。
“我才剛起步,哪能撂挑子。”薩克斯道。
“就你這三天賣魚,兩天撒網。”我說。
“可不是嘛,今天硬讓我當司機拉你們。我可是百忙中抽空出來的。”老猿說。
“別說了,我們請你吃飯。”我說。
“去掉‘們’,你請就行,別帶上我。”薩克斯說。
“你現在咋變得這么摳了?”我冷笑。
“生活所迫,攢彩禮錢。”薩克斯道。
老猿一聽“彩禮”二字,又觸及他的敏感詞,他又不吱聲了。
成了快遞員后,薩克斯改了愛出風頭的臭毛病,亦不再標新立異,他的頭發也剪短了,染成黑色了。
我說:“老薩,你一說攢錢,說得我興奮起來了。”
“你也是不差錢的主,你20萬汽車錢沒攢足,有啥臉一天玩呀鬧呀諞呀吃呀。”薩克斯油腔滑調地說。
“還不是你生拉硬拽把我拽上來的。”我說。
“你肯定攢著壓箱底的錢了,你的小九九我還是懂的。”薩克斯道。
“我如果是窮光蛋,你躲得我遠遠的。”我說。
“屁話,我是那種見利忘義的人嗎?你這么說,太讓人寒心了。”薩克斯道。
“本來上班就一堆破事,你現在還給我火上澆油。”我說。
“想怎么就干,怕什么,擺譜都干過了,俺蘇嶼樹就這風流人物。”薩克斯道。
“我覺得什么事都在和我作對……我他媽不是在這個地方受鳥氣的。”我說。
“為了前程,一定要隱忍。”老猿道。
“說出去丟人,不和老崔鬧,也沒那檔子事,還好已經緩解危機、化危為機了。”我說。
面包車在云都公園停車場停下了。
“在公園相親嗎?”我好奇。
“遲點你就知道了。”薩克斯還在賣關子。
我們仨走在夏日的公園。
公園的草看上去稍有點萎靡,想來是天氣太熱的緣故。
我記得我們以前在這里斗地主。
薩克斯連贏了好幾把,還嘚瑟地說:“這世界不好說,一手王炸的人,沒準也會輸給一手三三五五的。”
聽完這句,我就想揍他。
那天我們打完撲克,便在草地上打滾。
薩克斯穿著綠風衣,快活地在草地上打滾。
我也歡快地打滾,身上的白襯衫都臟了。
薩克斯歡脫地唱著歌:“風雨帶走黑夜,青草滴露水。大家一起來稱贊,生活多么美。”
“我的生活和希望,總是相違背……”我憂郁地唱。
薩克斯脫了外衣,蹲在土堆上發呆。
他忽然驚叫了聲“啊呀呀!”
“咋地了?”我問。
“鳥屎拉在頭上了。”薩克斯叫。
我從回憶中回到現在。
看見薩克斯蹲在臺階上,不停地吸煙,他的臉更黑了。
唉,以前多白啊。
他的心和臉多白啊。
我看見他手臂上的疤痕,問:“你手臂咋了?”
“前天跟香椿芽吃麻辣香鍋,辣油濺的。”
“你也不說小心些。”我說。
“我們還點了個炒五花肉,腥死了,把香椿芽給吃吐了。”他說。
“她破戒了嗎?不是只吃素嗎?”
“早破了,她是女濟公。”薩克斯樂道。
“啊哈哈。”我拍著薩克斯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