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香椿芽的病房，多了一大捧鮮花。

我問曼蕓：“你送的嗎？”

“不不不，這是人家薩克斯送的。”她說。

“這個暖心的家伙。”

“你從沒送過我。”

我回想起爭執的場景，心情猛然由熱轉冷。我不得不從熾熱的夢里醒來，置身于清冷的現實。

我雖也覺得是我心思過重，缺少寬容。可我現在隱隱感覺，我與曼蕓的隔閡越來越大，且難以調和。

曼蕓深深知道，她爸與我媽的恩怨無法緩釋，直攀羅密歐與朱葉麗家族的矛盾。這是橫在我和她面前的鴻溝。

“對了，有空咱們去趟云村。”曼蕓道。

“怎么了？”

“老謝出事了。”

鮑大娘的丈夫老謝在傲月公司轉運車間搬運材料時，被二層突然掉落的蓋板砸中頭部，搶救無效身亡。

鮑大娘急火攻心，精神受了刺激，剛開始幾天，把屋子堵得嚴嚴實實的。

我和曼蕓去了一趟她家。

燈也不開，窗也不開，就像進了地窖。

鮑大娘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不停地念叨：“朝廷沒福民遭難，婆姨沒福死了漢。”

她說她經常看見她丈夫回家來。她幻化作“神仙”，像對待活人似的問長問短，談笑風生，臨走時還要熱情送出。

鮑大娘叫上她兩個孩子與他們的“老爸”相見，像演話劇一樣。

曼蕓和我也都幫她順情伴語，提振精神。

雖然是個神經性的不由她控制的幻象，但對她心靈卻是個極大的安慰。

鮑大娘背著手走在她家的菜園，沿著亡夫長年行走的小路，踽踽獨行。

我和曼蕓遠遠地望著鮑大娘落寞的背影，心中涌起復雜的情愫。

我看見曼蕓盎然的臉龐，掩蓋了多少過往的滄桑；正如我平靜的外表，隱藏了多少心潮的淌漾。

鮑大娘聽說曼蕓和我感情出現了裂痕，便要給我們修復修復。

“我給你們念念神就好了。”說著，她頂著的神似乎就上了她身。

她從衣兜里取出兩個小銅盒，打開后，里面有個神像，我不懂她說什么“神話”，想必曼蕓也不懂。

鮑大娘閉上眼，以唱歌聲調說“你們小兩口愛戀不合是有惡人胡攪，你們要把這顆頑石搬掉。”

我似乎感到靈魂的震顫。

我看見桌上擺著一個陳舊的筆記本，隨手翻開一頁，是鮑大娘的字跡，上面寫著：

“生，不容易；活，也不容易。生活更不容易。無論你是小小石屑，還是一座巍峨大山，都是一種自然，自自然然才是生活。真的，人活著，自有天命。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反抗命運的能力。如果無力反抗，那就自然地接受命運的安排。盡心、盡力地走自己的路，認認真真地度過每一天，本本分分地做個忠厚人，去積累自己的福報。不管生活雷鳴電閃，還是風雨交加，要踏踏實實走下去。”

鮑大娘的苦口婆心地勸慰，亦不能挽回我與曼蕓的愛情，有些事情并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知音難覓，誰能聆聽我的空虛和充實，糾結和灑脫，落寞和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