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寢室,見房間一片狼藉,地上都是垃圾,垃圾上蚊蠅盤旋。
袁滿正埋頭看書,仿佛與世隔絕。
“老猿,你不熱嗎?”我打開電扇。
老猿沒有回應。
我把盜版光碟塞進抽屜,一張明星掛歷赫然映入我眼簾,掛歷貼得有些傾斜。
“老猿,你新貼的美女嗎?”我問。
“不然呢。”老猿愛搭不理地說。
悶騷少年老猿才二十歲剛出頭,卻已白發滿頭,顯得有些蒼老。
我把曼蕓送給我的狄更斯海報,貼在寢室枕邊的墻上。看著海報,我的精神稍有些振奮。
要不立志為考研而戰?!
唉,說是考研,考什么研呢,我這輩子最厭煩考試,十來年了,實在是厭煩得不得了。
在與“應試”相愛相殺的十多年里,噩夢已然成為我人生的主旋律。
我們的大學坐落在云都一個略為偏僻的地方,環境優美,校風純正,就是鮮有名人到訪,像余華老師那樣的頂級話癆,一般是不會到這兒講演的。
我隨我爸的性格,天生有些好勝,以至于或多或少有些強迫癥,我將書籍擺放得整整齊齊,將衣物捯飭得條條理理。
老猿卻是另一個極端,邋邋遢遢拖拖拉拉拖泥帶水是其風格。他不修邊幅,但脾氣有些古怪。
大一,老猿過生日,我送給他一本陀翁的《地下室手記》,他差點跟我絕交,我才想起這本書另一個譯名叫《死屋手記》。
老猿這家伙他有些佛緣,有次我釣了魚,就送給他一袋,結果他都放生了。
他打鼾巨響,不絕于耳,常震得我心膽俱裂,把我從甜美的睡夢中嚇醒。但時間一長,沒他的呼嚕聲作伴,我還睡不著了。
老猿是個病秧子,稍有些慢病,他很堅忍。以他的話說,他就像孫悟空大戰二郎神那樣斗病,總是斗得很艱辛。
老猿執迷考研夢,一心想考上本校的研究生。當然了,現實與理想之間,還是存在巨大的差距的。他雖叫袁滿,卻從來沒見他圓滿過。
我們都在中文系,對中國古典文學略有涉獵,特別是《水滸全傳》,那是我和老猿的最愛。老猿鐘愛林沖,我酷愛魯達。
我拿起笤帚和鐵簸箕,準備清掃垃圾。
寢室門開了,飛進來一個渾身肥膘、滿頭大汗、頭發炸毛、風塵仆仆的圓臉“黑豬頭”。
儼然是天蓬元帥下凡。
這就是云都大學第一“情圣”薩恪,江湖人稱“薩克斯”,我們寢室的舍長。
這家伙臉白,脖粗,頭大,頭發黑白相間……最關鍵的是嘴甜得要命。
他家境略微優越,出手闊綽。只要他看上的女孩,便會立即展開行動,可也大都是三分鐘熱度,薩克斯的女友不少,但含金量不高。典型的有數量,沒質量。
“老蘇,老猿,俺回來了!”薩克斯一邊喊,一邊脫衣服,“快為俺接風洗塵!”
他吹著口哨,扭擺著肥胖的身體,飆舞。
“薩克斯,你鬼舞王上身了嗎?這舞跳得真騷!”我敲敲他腦袋。
“我頭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誰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薩克斯邊扭邊唱。
老猿穩如老狗,插上耳機,試圖擺脫薩克斯跑調刺耳的聲音。
“老薩,你不是去看音樂節嗎?”我問。
“哈呀,可別提啦。贈票丟了,看了個寂寞。后來,我被光頭哥抓壯丁去演了路人乙——死尸……”薩克斯甩了甩油膩長發,似乎甩落一地頭皮屑。
“你走狗屎運了!”我笑道。
“狗屎!”說著他讓我看手機上的劇照,我看到了血。
“血是啥道具?”
“蜂蜜加番茄醬,我偷吃了好多。蜂蜜有黏性,還有血液流動性,番茄是染色……”
“嚯!”
薩克斯扭到老猿桌前,生拉硬拽,道:“猿兄,快成呆子啦,嗨起來,和我一起扭起來!”
“噴了老子一臉口水!薩恪,你能不能別煩老子!你能不能聲音小點啊!最壞的輪子聲音最響,你知不知道?”老猿向薩克斯怒吼。
“咋了?老猿。讓人欺負了?”薩克斯撓著胳膊,笑問。
老猿沒有回應。
薩克斯道:“誰打你告俺,俺替你出頭,俺拔根汗毛都比腰粗。”
“八成失戀了。”我調侃道。
老猿發瘋地翻書。
“怎么回事?讓女人辜負了?”薩克斯提了提他的紅褲衩,“問失戀的人,要點眼淚。晚熟的我,晴天霹靂火。”
老猿調大耳機音量。
“伙計要是閨女,伙計就嫁給你。”薩克斯說著從老猿桌上抓起一張紙條。
“不要動老子的東西!”老猿終于坐不住了,他蹦將起來想要搶奪那紙條。
薩克斯的身子微微一晃,便將老猿甩在一旁。
老猿拼命拽扯薩克斯。
薩克斯高舉紙條,抑揚頓挫地朗讀——“當……當所有人都在看太陽的時候,只有我在看你,蓓蕊。”
“呀呀呀呀,蓓蕊?!誰啊?哪位黃花閨女啊?”薩克斯故弄玄虛道。
老猿氣得臉都綠了。
我在腦海搜刮信息,想:“‘蓓蕊’這名字好耳熟,是不是那天廝殺猛烈的那個金發魔女?”
老猿急眼了,沖到薩克斯跟前,使勁捏住他的衣領,道:“兄弟,別逼我……”
“你隱藏得夠深啊!”薩克斯右手緊捏著紙條,用左手拍拍老猿的后腦勺。
老猿用小腦袋向薩克斯赤裸的上身頂去。
薩克斯紋絲不動,突然蹦出個響屁。
老猿怒道:“你耍陰招,放毒氣啊!”
我說:“薩兄,你還不快給老猿傳授點泡妞秘訣啊。”
“哈呀,我還是一枚老光棍咧,還是大情圣你傳授哇!”薩克斯抖了抖他身上的贅肉。
“你還老光棍,妹子追你攔不住,你這坨牛糞上插滿了鮮花。”我說。
“對我來說,一片葉就等于一片森林。”薩克斯說。
“那成林海啦。”我一臉壞笑。
“不主動,怎么有故事?其實有時候主動點沒什么壞處。有魚沒魚,先撒一網。這營生,只要臉皮夠厚,下點功夫,沒什么辦不成的。”薩克斯拍拍老猿的腦袋。
“你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天上有塊紅布布,跌下來是你媳婦婦。”我說。
“男人就要有雄性,有激情,有荷爾蒙啊。”薩克斯道。
我說:“尿上一泡尿,照一照,你就是個渣男。你可別把老猿帶壞了。”
薩克斯恬不知恥道:“我就是包辣條,能讓小姑娘上癮的辣條。”
我不能忍了,道:“癢要自己抓,好要別人夸。很棒的人不自夸。你丫太自戀了!”
“天上金童配玉女,地上瘸騾配破車。這玩意就是對眼緣,看對眼怎么都好說;看不對眼,注定沒戲唱。女生可是個新物種,得好好研究。”薩克斯一邊沖泡面,一邊說。
老猿遞給我和薩克斯兩根火腿腸,“伙計這幾天心情糟糕,你們多擔待。對了,我的事你們可千萬別說出去啊……”
“既然窩邊有草,何必東奔西跑。你要追到江大美女,我倒貼給你錢。”薩克斯咬著火腿,拉上窗簾,直奔向衛生間。
“哎呀,悲劇了,說洗個熱水澡,突然沒熱水了,凍死老子咧!”薩克斯浪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