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猿在本子上寫道：“疼痛侵蝕著大腦，從大腦直鉆進每一滴血液，容不得我半分思考，我感覺自己超脫了。當兇猛的生活張牙舞爪著向你走來，那些說不盡的滋味便蜂擁而至……”

他不停地打著噴嚏，源源不斷地擤著鼻涕。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老猿嘴里念叨。

薩克斯遞給他一支水銀溫度計，他夾在胳肢窩，口中喃喃自語：“我崩了，剃頭擔子一頭熱，碰了一鼻子灰！我瘋了！”

“你不會失去從沒得到的東西……”薩克斯道。

“我憎惡掉進錢眼里的惡鬼！”老猿道，“多余的錢只能買多余的貨。精神財富更重要。”

老猿的臉腫腫的，扁桃體腫腫的，身上黏糊糊的，手開始蛻皮，想必燒得不輕。

溫度計顯示39度4。

我說：“猿兄，走，帶你看看校醫吧。”

他沒有同意。

老猿穿上布鞋，突然跑到衛生間，我們聽到水流聲，他在鼓搗什么。

天哪，老猿用一盆一盆涼水往身上澆。

我和薩克斯趕緊勸止。

他翻箱倒柜找出兩粒布洛芬，塞進嘴里。

他用破手機砸了砸腦袋，一頭栽進了被窩里。

“我猜現在外面依舊淅瀝瀝地下著雨，我躺在床上思考著明天和過去。不知道那位姑娘你還有沒有追到？別告訴我你現在竟然有了別人的懷抱。我會把我所有知道的都帶進墳墓里……我曾經所說過的謊話也不讓你知道，因為我要把它們帶進過往墳墓里……”老猿用發炎的嗓子唱道。

似乎是專門唱給我聽的。

老猿對我已經有了意見。

很多時候，一個人的改變，是從另一個人的到來或離開，開始改變的。

也許得償所愿，只是一種幻想。事與愿違，才是人生常態。

我讓薩克斯照看老猿，自己出去給老猿買點吃的。

我走在路上，看見濁水潭，我猛然感覺松爽。

我透過這一潭濁水，窺探世間的一切。

水中，我看見清澈的我，我看見愚昧的我，我看見污穢的我。

我還看見天空，如浩瀚海洋，如寬廣江流，又如骯臟的湖。

水中的天地太大了，我越發覺得自己小。

我仿佛是水中的小鬼，充滿浪漫色彩的小鬼，稚嫩的小鬼，天真的小鬼，神秘的小鬼，銜著星辰的小鬼，狂舞心笛的小鬼，品味人生百態的小鬼。

我仿佛看見洪水中的方舟，狂瀾中的島嶼，烈火中的三根毫毛。

我仿佛看見“東方的微光，林中的響箭，冬末的萌芽……”

我想，別小看外表看起來像水一樣柔軟的人，他們的精神魅力反而是最硬的，像石頭一樣。就像老猿看起來蔫蔫的，但他內在的力量是巨大的。他讓人嘆服。

我給老猿買了份不辣的麻辣拌，對著路燈禱告：“保佑我們幾個難兄難弟順利一些，可不敢絕不可節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