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我走在醋縣街上，感到熟悉，更感到陌生。
醋縣霧氣濃重，陰霾籠罩，還時不時傳來焦化廠的毒氣，還有化肥廠、輪胎廠的怪味。
我回到家里，見老姐正給媽揉腿。
我看見老姐眼睛里布滿血絲，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姐，你從加拿大回來了啊！”
“嗯，老弟，你最近怎么樣？”她問。
“很好啊。”我口是心非地說。
“你跟林曼蕓咋樣了？”
我趕緊對她使了個眼色。
老媽遞給我一盤水果，眼神有些復雜。
她說：“聽說你跟小林在一起了？”
“是誰走風漏氣了？”我假裝糊涂。
“你姐都告訴我了。”
我極力辯解，“哪有的事，我現在單著呢，媽。”
“你不聽媽的，就等你好活的了。”
“媽……”
“媽告你，婚姻是人生最大的一場豪賭，可得找個知根知底、性格相投、體貼入微的……像人和人就是處感情啦，一來一往就慢慢處出感情了……”
“我知道，媽。”
“不管怎樣，絕不能找老林的閨女，聽媽一句勸。”
“為什么？”
“她是老林私生女。老林家風不正，不是個好東西。媽希望與你攜手一生的伴侶是溫柔善良、知書達理、賢惠孝順、豁達開朗、家庭和睦、才貌雙全的好女孩。”
我心情壓抑，想出去透透氣。
我無法排解，一個人跑在天橋喝悶酒。
人生百味，盡在美酒。
我拎著啤酒瓶失魂落魄地走在天橋上。
我往嘴里猛灌著啤酒……
我打開微信林曼蕓對話框，編輯好“咱們分手吧！”準備發過去。
我忽然想起我和林曼蕓在天橋上的爛漫往事。
天橋底下是飛速飆馳的車輛。
我吹著口哨，曼蕓穿著高跟鞋緊跟其后。
曼蕓緊緊摟住我的右臂，緊張地說：“慢點，樹，我恐高。”
我緊緊握住林曼蕓的雙手。
我背起林曼蕓，跑在天橋上。
回憶戛然而止。
我躺在天橋上面，神色黯然。
我編輯好“咱們分手吧”這五個字，準備給曼蕓發送出去，卻始終沒點發送鍵。
我把殘留的啤酒澆在自己的頭發上，哼唱著——
“河里青蛙從哪里來？是從那水田向河里游來。甜蜜愛情從哪里來？是從那眼睛里到心懷……哎喲媽媽，你可不要對我生氣。年輕人就是這樣相愛……”
一片陰云遮住了月光，這時天越來越暗。
我感覺有些頭暈目眩，仿佛看見有個黑影在天橋上飄蕩，我猛然起身，定睛一看，原來是老猿。
老猿拿著英語單詞書，在天橋上來來回回踱步，仿佛陷入空靈的境地。
沉淪數日的老猿終于從泥潭中走出來，繼續為夢而戰。
“猿兄，來陪爺喝酒。”我喊。
“哎呀，嶼樹，你怎么在這？”
“我啊，我要用酒灌醉我騷動的青春。你呢？那陣風把你吹來了？你怎么跑到我家鄉了？”
“我五一在這打工。”
“你跑得夠遠的。按理說你應該在發財飯店打工。”我說。
“按理的事情可多呢，問題生活就不按理走。生活難過又難說。”老猿道。
“按情緒走。”我晃了晃昏沉的腦袋，說。
“飯店不要我了，嫌我干活不勤快。常聽你說你們這就業渠道多，我便來了。”
“真佩服你，這么上進，而我已經墮落了。”
“醒醒吧，你還有你的編劇夢，可不敢墮落啊。”
“你聽說沒，廖大頭投資了林曼蕓的草莓園。”
我猛地感覺像中了一悶棍。
無常的命運，曲折的愛情，壓得我喘不上氣來。
人生為何如此艱難，總歸是悲情史偏執演繹。
我失落地摟住老猿，“難兄難弟啊，咱們。”
老猿用手掩住臉頰，我瞥見他眼角滲出的一滴淚花。
“其實，我不喜歡這種爭執的人生。”我說。
“我們都是掙扎著的人，痛并快樂是唯一的出路。”他說。
“上帝在給我們‘金箍棒’的同時，同時給我們戴上了‘緊箍咒’。苦和樂在你怎么想。你覺得樂，再苦也是樂。”我說。
“我一無所有，只有那一縷暗香。”老猿的臉又喜又喪。
“是觸底反彈，還是繼續醉生夢死？”
“我現在迫切需要找個穩定的兼職，我等不及了，真的，我想趕緊渡過難關。”
“要不借給你點？”
“不用，快不用。我靠自己……”
“你不能已經躺在那需要輸液了，你卻說，起來跑跑步再輸……”
天橋的燈光微妙地亮著，恍如樸素的夢照亮松垮的頹廢的低迷的夜晚。
我和老猿在“陰溝”仰望夜空，星點綴著，就像黑手帕的幾朵葩花。
別了老猿，我回到家里，見老媽正睡覺。
我心情頹喪，打了幾個哈欠，勉強沉入夢鄉。
夢里，一條鯊魚從遠海飛來，撲向小船，直沖我與曼蕓。我嚇了一跳，瞪向那鯊魚，竟為廖大頭所變。
我伸展雙臂，擋在曼蕓面前，“有什么仇什么怨都沖著我來，別傷害她。”
突然一條鯨魚從天際降落，幻化成蓓蕊的模樣。
鯊魚與鯨魚向我們撲來，濺起巨大的浪花。
我在半夜兩點突然醒來，我知道，我的心又在極限拉扯了。
現在，我仿佛走在哪里都能看見她，躺著看見她從墻上出來，想著她從我讀的書中浮現了。
睡意朦朧的我剛躺下，又站起；電燈開了又關；空調關了又開；電腦開了又關……
拉扯，撕裂，糾結，悱惻，繾綣，這還只是序曲，塵世間有一種痛苦叫做愛情。
冥冥中，有一種神秘而無形的力量會把兩顆心連在一起，碰出愛的火花，縱使時空變幻亦不能將其分離。有時肉體雖不能靠近，于是讓靈魂相吸。
空調里的冷風漫不經心地縈繞在我的房間，我看看窗外，公路上一片空曠，沒發現一輛車、半個人，高樓施工基地還亮著燈。
也許有些夢，關了燈，才能看見。
因為愛，我的時光已然淪陷。
今夜的夢格外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