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我從康城轉到蓉城讀書,成了蜀都實驗校的學生。十四歲的我風塵仆仆,攜帶著大包小包住進了學生公寓。淺綠的紗簾,白色的墻面,柏木的床和柜子,還有簡約時尚的洗浴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木香。“今后你就得在這里生活了!”爸爸環視一周,很感慨地拍了拍我的肩,“真是超出我的預期。想到你的入學成績……”生活老師笑容可掬。她是一個十足的中年婦女,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化著劣質的濃妝,厚厚的脂粉總與臉頰保持著一段神秘而不可超越的距離。“要趕快適應新生活啊!”她說。我有些惶恐,產生了想要逃離的沖動,但念及自己千里迢迢來這所學校的初衷,終究還是忍住了。寢室里擺放了幾張上下床,住五個人,少數床位還空著,稀稀拉拉地有人進出。我走到門邊,看到墻上張貼著的登記表:寧小宇、艾利亞、蘇明理、白麗。“你叫許諾是吧?”生活老師一面問,一面填上我的名字。隨意寫就的字,歪歪扭扭。一如我此刻飄飄乎乎的心情。爸媽看了一眼就離開了,我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一派兵荒馬亂中,對面坐著的女孩不時沖我微笑一下。
她有一雙小小的單眼皮眼睛,長發微微卷曲,顯得玲瓏而俏皮,整個人仿佛就是為了穿身上那條花格短裙而生的。她告訴我,她叫寧小宇。因為她出生的那天,宇宙發生了某種細微的變化。“什么變化?”“反正是有變化。”出了宿舍樓,我們走在林蔭道上,寧小宇從金色蕾絲包里拿出一張照片,向我展示她的男友。照片上的男生穿著紫色T恤,配有一條黑色的休閑領帶。他棱角鮮明,桀驁不馴,冷漠的氣質掩飾不住那般英氣逼人。“太帥了……”一剎那,我的花癡本性顯露無遺。“他叫柯冉。我們已經交往一年了。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當初我們見面時,根本沒想過會在一起。”寧小宇對我說,“現在,他的照片就是我的名片。”我一面應和著她,一面在心底感嘆。想起自己以前對男生曾有過的種種愛慕,都不過是朦朧季節里的汩汩暗流。
現在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這個女孩兒竟然用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告訴我:“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所以我真不知說什么好,只得扭過頭去看校園里的人來人往。我們走進了花園。九月伊始,開著淺色小花的藤蔓植物在微暖的風里繾綣舒繞。在長椅上坐下后,她說,自己一有假日就出國旅游,至今已經游覽了二十幾個國家。但她最喜歡的還是英國。蘇格蘭沾濕的雨季,漫山遍野的野花隨風起伏。陽光很淡,像在水里洗過,樹木的生長暗含著活潑而憂郁的樂感。“你喜歡音樂?”“怎么說呢,在這個世界上,我只在乎兩樣東西。一樣是音樂,另一樣是愛情。我喜歡小提琴,也喜歡柯冉。”“除此之外?”“沒有。”“你爸媽一定很無語。”寧小宇看著我,靜靜地說:“我沒有媽媽。”話語間有不可追問的冷漠。
我頓覺自己觸到了她的敏感神經,想找點別的話題,一時又苦無詞匯。“其實我不在乎。”她捋了捋額前的劉海兒,語氣讓我有一點兒坦然,“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了婚。我媽離開后,我爸一個人帶大了我。說來也叫人驚奇,作為女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媽媽長什么樣子。”她輕描淡寫地說著,整個人帶著不可思議的平靜,似乎這是與她毫不相干的故事。“不過也無所謂。我爸這幾年生意做得特別好,錢從來不是問題。”她繼續說,“但這來得太遲了。錢買不回過去。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覺得有沒有媽媽對我而言不是那么重要。我爸付出了很多心血,就是為了讓我沒有缺憾感。可惜,很多時候我還是覺得自己始終是一個人。”聽了她的話,我感到我們之間遙遠的距離,會因為什么特別的東西突然長久地拉近。坐了片刻,她說:“我得消失一會兒。柯冉應該來學校了,我要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