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夢天這小子看到闊別多日的言川,心情頓時撥開烏云陽光返照了。坐在石桌上的小川慢慢別過臉來:獨獨梳著一個高聳的髻,水藍的卷邊荷葉領薄裳,里面是雪白色的長袍,束著淡黃色的腰帶,烏黑的小蠻靴翹著尖尖角,不食
人間煙火的清澈的臉上掛著呆呆的,靦腆的笑容。夢天拉過她的手,說:“小川,不用拘謹,我娘很歡迎你的,這位,是我大哥,寂路。”言川也不說話,依然是笑。水月道:“你們去玩吧,我就不在場了。”待女推著她向紫峰閣走去。夢天,
一川之心果極貼于山野之氣,待水月的漸遠,然后調轉頭跑向灌木叢逮蝴蝶去了。
寂路抬頭看看一望無際的天空,再看看兩個天真的人兒,滿腔郁悶灑落,思想放縱或一匹野馬,躍進藍藍的天空。他拿出純鈞劍,放在石桌上,慢慢抽出劍,陽光一段段被凝聚,反射出奪目的光芒。他對劍言:“純鈞,也只有此刻澄靜的光
明才配拭凈你。”并未走遠的水月,隔著灌木叢的目光盯著那把劍,吟道:“揚其華,如芙蓉始出,觀其紋,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于塘,觀其斷,巖巖如鎖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此所謂純鈞也。”
“小川,就是這樣的。”夢天與一川并肩坐在草叢里,“原來,發生這么多事,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一川直視前方。夢天握過她的手,說:“你可不可以先不要走,等我辦完事。”一川道:.’’可我爹他一個人——”夢天說:“你爹要我好好照顧你的。”一川問道:“為什么不帶我去呢?”夢天一本正經地說:“你這么天真,江湖險惡,萬一我一時疏忽,讓你受到傷害,你爹會傷心的。”一川點點頭“哦”。
次日
“真的又要走?”水月問。夢天堅定地點點頭。水月也不多說,對寂路道:“寂路,路上互相照應,小心為上啊。”寂路微微點頭。一川揮著手,道:“夢天,寂路大哥何重,夢天,速去速回,我會等著你的。”夢天一臉幸福的笑容,都快溢出來,寂路率先調轉馬頭,飛馳而行。
一川在城里的日子并不好過,畢竟她父親是曾經挑起事端,導致城中居民分裂的人。“怪伯伯,你做的醉鴨好香哎。”小川笑著說。“是啊,小姑娘要點什么?”正在忙活的怪老頭背對著她問。“二兩芝麻糖。”小川突然改口道:“今天賣完了。”一川扶著柜臺,說:“怪伯伯,可是,可是你手中明明就是呀。”怪老頭斜晚著她,打工紙包,自個兒吃起來,說:“一川姑娘現在可是‘毒王’言旭的女兒,我這種小地方不敢接待你閃這種江湖人。”“我—”一川垂頭喪氣地向芙蓉小苑走去。水月恰恰見到,問道:“‘小川,怎么了?”一川抬起頭來,說:.“他們都不理我,我做錯了什么嗎?”水月安慰道:“沒事的,大家剛經過一場浩劫,心情不好而已。”一川忽然說:“伯母,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水月摸摸她的頭,溫柔地說:“小川,要是我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兒該多好。”一川笑道:“那我認您為父母吧。”水月點點她的鼻子,“那可不行,夢天該和我較勁呢!有些話,沒有人可以商量,也不是,只是我不想因為我個人敏感的顧慮,又引起長老乃至城民的煩惱。你愿意為我分擔嗎?”一川微笑著點點頭。
臥房中
“小川,因為你離開城有一段時間,沒能那么深的積怨,所以一其實你要是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希望你涉險,”水月道。一川拉拉裙子,說:“沒關系的,只是說說話而己,我不會接近他的,您寬心,我會完成任務的。”
“大哥,那邊好多人,我們去看看。”夢天翻身下馬。寂路在兩匹馬系在樹下,也朝那邊走去。是一出戲,臺上女子鳳冠霞披,紅袖起舞,樂聲歡快,熱鬧。寂路問旁邊一布衣農人,“兄臺,這是于十么戲呀?”農人眼不離臺,道:“是折
子戲,沒有開始和結局,只是全場的幾分之一,殘缺不全倒還異常精采了!”夢天對寂路說:“臺上這新娘看幾分面熟。”寂路也不答話,顯然是被它吸引了。
新嫁娘正要退場時,夢天忽地叫出聲來:“神仙姐姐!”紅衣女子愕然回頭,接著莞爾一笑。寂路道:“夢天,別這樣輕率,你忘了—”話音未落,夢天己拉著他向后臺跑去,“大哥,你誤會了,我們認識。”“喲,又一個小相好來了。”一個正在抽眉的三十歲左右的女子斜院著方才唱戲的女子。她也不急,默默地卸著裝。夢天二人進來時,她也視而不見,她實在厭倦了看戲的人的來訪。“姐姐——”這個稱呼喚醒一張沉睡的面孔,她的小妹離家尋死,杳無間迅近一年。她回頭,恰好迎上夢天童稚般欣喜的目光,脫口而出:“是你?”眼睛一眨,遂說道:“夢天?”夢天點點頭,道:“姐姐,這是我義兄,寂路;大哥,這是——”,女子輕笑,“叫我清漣就可以了。”夢天說道:“對對對,姐姐芳名是叫清漣。”清漣繼續對著鏡子洗拭臉上的鉛華,用命令的口吻說:“不要叫我姐姐。”下一名話送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清漣利索地脫掉戲服,露出茶色半透明裙紗,又隨手拿起一枝煙色琥珀釵插在腦后的環形發髻上,任黑色的發披在肩上。她站起身來,對正在為戲子們準備戲服的女人說:“玉秋阿姨,我先走了。”那女人并沒反應。清漣又對夢天二人說:“我們去前面酒樓一敘。”夢天與她攀淡起來,他們身后的寂路看著那干凈而明亮的茶色,心想:“這樣的女人……”
酒樓樓上
“你不是在江湖行走嗎?怎么會去唱戲呢?”夢天夾起糯米辣椒芋頭絲送到嘴邊。“江湖中人也要食人間煙火,吃不飽睡不好任你本事再大也得乖乖就范,夢天,以后路走多了你就會明白的。”清漣捧起杯子抿了品清茶,寂路也不動身色地問:“‘姑娘,不知出自何門何派,敢問恩師是誰?”,清漣吃了一塊紅燒肉,滿意地說:“小女子是大弟子,師承草木庵大師太無日。”寂路雙眉緊鎖,在腦中搜尋這個人物。清漣狡黯地笑著,“說:“寂路大哥不必費心了,家師在武林并無名號,當初只是有緣遂成師徒。”夢天不經意地看了一下街上,然后笑道:“看,踩高蹺游行!那不是大將軍項羽嗎?”寂路沒有隨他們一同站起,斟了一杯酒,邊喝邊道:“百戰疲勞壯士衰,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為君王卷土來?”
清漣回以座位上,端了一杯酒一飲而光,說:“寂兄既借故人語,好不才,欲同借。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夢天柏手叫好,遂問:“清漣,你此次是準備出遠門吧?支哪兒?”清漣又喝了一口茶,道:“驪州珍珠村。”夢天又問寂路:“那到驪州經不經過寒水村,大哥。”寂路己猜到一二,不情愿又不忍心欺哄,生硬地“嗯”。夢天得意地笑笑,道:“那我們結伴而行吧,也有個照應。”清漣和寂路各懷心事,也沒說是也沒說不。清漣轉動著手中的茶杯,寂路心不在焉地嚼著什么。夢天自顧自地夾起一塊蝦片,說:“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清漣姐姐,你快去準備行李,我們在這兒等你。”清漣抬起頭來,“啊?”夢天快言快語:“雖然你比我年長,但是個姑娘家,沿途我們可以保護你。大哥,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武功又高強。”寂路道:“我從清漣姑娘不愿意就做罷,起疑心也是正常的。”清漣笑著說:“我從未懷疑過夢天兄弟子人口。請二位稍安勿燥,我回住處取行李去。”
路上,夢天與清漣有說有笑,寂路也不插言,有時犀利目光投向清漣,不讓她有一絲邪念,來到遂平城,夢天快活地對二人說:“帶你們去個地方,不用住旅館了。”他口中默念著什么,忽然眼前一亮,向著效外的河流跑去。河面較寬,
泛著波光點點,有商船匆匆而過,幾支支烏蓬船橫在岸邊,一艘豪華的大船正緩緩靠岸。清漣笑問:“莫非是要游船?”她拽著夢天向大船走近,夢天嘀咕著“試試吧。”寂路也緊跟上。
朱紅的獨梁突兀在船艙中央,幾個帶有天然木紋的小圓桌有序地靠著窗兒,桌上客人恰能邊把酒言歡,邊賞長堤湖心。一笑容可掬的管家模樣的胖子身子前傾地問題:“三位是做什么買賣來了?”清漣快嘴道:“游湖,你們這兒景致不錯。”胖子眉毛一揚,“是嗎?不過,我們只接待商客,不接待閑雜人等。列位,清回。”他一揚手,聲音不大卻讓船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諸位,到岸了,望下次還做回頭買賣。若不賞臉,我家爺說了買賣不成仁義在。”桌邊的人起身,抱拳道:“恩爺,回頭見。”樓上一長須華服長者微頒著,目光卻在檀木桌上的金算盤上停留。夢天循聲望去,叫出了聲:“恩叔!”下船的客人有的多看了他幾眼,現了羨慕之情。老者捋捋胡須,頓了一會兒,說:“常龍,把船劃向湖心,關門停業,你也去歇息吧。”胖子匆匆到底層通知水手,沒有半點遲疑。老者站起聲,慢條斯理地說:“少主,這兩位是——”夢天一只手搭在寂路肩上,說:“這位是我的好兄弟,這位姑娘是萍水相縫的朋友。”老者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很好,純鈞劍的主人。”說話間金算盤的一粒算珠已脫口而出,似乎是攻向寂路奮然而當眾人盯著漸逼漸近的金珠時,峰回路轉,金算珠彈向清漣,她連連后退,依然沒有躲過金珠的攻勢。清漣捂著腹部,蹲坐在地,貝齒緊咬,忍著不發出聲音,只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憤憤地看著老者。夢天過來扶她,目光滿是焦急之意。寂路的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鏡頭,表情似獸相似,他突然開始觀察起這個女子,因為那倔強的眼神。夢天道:“恩叔,你這是干什么?”老者笑道:“恩離方才無禮了。姑娘,老夫并無意冒犯,這里有老夫自制的金創藥。請三位入席吧。”他攤開手掌。’清漣不再怒目相對也不拿藥,緩緩進入宴席,夢天收下了藥。
一扇輕掩的門推開,一張黃楊木長方桌呈現在眼前。眾人就座后才發現這間房子恰能容納桌椅外不顯擁擠,再別無飾品。一道道顏色素雅的菜接踵而上,卻是沿著橢圓線圈擺放,彼此還有段距離。恩離打開半扇窗子,笑道:“各位光臨
舍下,無絲竹無山珍海味,只有請諸位聽雨了。”半開的窗子射進的一束光線,全照在了長桌中央的白木耳上,不見湯油的木耳齊整地堆砌著,像晶瑩欲滴的冰峰,峰頂紅色的片狀物格外鮮美。清漣輕輕巧巧地拈起邊緣的綴著紅片的白木耳,
放入口中,靈動的大眼睛撲閃著,她驚奇地說一名:“是甜的?”寂路、夢天也暗自稀奇,主菜怎么可能是甜點?恩離壓住他們的筷子,道聲“且慢”,一用木勺子舀了些木耳,也不落碗,直接送入嘴中,才緩緩道來:“這是冰鎮木耳,可以解暑,并不會影響舌對菜的味覺,放在這時顧惜不為過,尤其是這鮮櫻桃,被切成了薄片,增添了色,香,味又更淡,大家不必客氣,只當是零食了。”當寂路正在品嘗清蒸魚時,真的開始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使房間愈發暗淡了。九個盤子也只能是白光一現,分不表何種菜肴。
太陽升得老高了。寂路站在旗桿上吹簫,簫聲被水面上的風打散,飄向遠方。
“懶蟲,起床啦!”夢天對著清漣的臥房大呼小叫,房間內沒有回聲,只聽見一陣呼咚的忙碌的聲音。約摸十來分鐘,黃色上衣灰布裙子的清漣打開門,朝夢天露出滿意的微笑。“哦!還催我,一看就知道你也是剛剛被叫醒”,她上下打量著他“發束都沒梳好,領口扣子都沒扣,哦!你還沒洗臉吧?”清漣頑皮地笑道。夢天吐吐舌頭,說:“我承認是你比較快,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二人尋寂路去吃早點。夢天進了船艙,清漣在甲板上溜達,一抬眼就看見了手握著簫卻已停止吹簫的寂路。他也看見了她,從旗桿上飛上,視而不見地徑直走向大廳。清漣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他,說:“路,我有話對你說。”他的腳步停下,沒有轉過身來。“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么,但如果我們死死抓住那些令人傷痛的記憶不放,我們便會永遠擁用一顆脆弱的心,即便你是個強大的人,”清漣說。“清漣姑娘,我的回憶并沒有你想中艱辛。”寂路淡淡地說。清漣停高音度,“那或許是你心中潛藏的恐懼,若你不正眼看它,你終會發現,無論你浪跡何方,你的心無處可逃!”寂路在走,平常一樣的步子,內心卻被“無處可逃”四個字震得疼痛。他知道他殺這個女人易如反掌,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未起殺意,心頭一熱,腦海中全是她有破碎的畫面。他怕她?怕女人?怕師父?他自嘲地想,然后笑著搖搖頭。桌上的蟹黃小籠包的確誘人,不一會兒功夫就被一掃而光。寂路也加入了“搶食”行列,夢天雖然感到奇怪,也沒去多想,他喜歡好朋友間那種輕松愉快的氛圍。“我要到武林盟主拜方一位故人,若是夕陽西斜我未回來,那你們就先啟程吧,不用等我了。”清漣一邊擦嘴一邊說。她向前走了兩三步,突然轉身道:“嗯,我妹妹叫宋清許,遇見她請一定保護她。’藝依然是輕松的步調,看得出足跡的彎曲,清漣的留戀,似乎有些多余。夢天看著她慢慢地離去,想起什么似的奔向她,手扶著她的肩,讓她的臉轉向他:“你去哪里與我無關,我只要我們在一起,我們都是朋友。”清漣的眸有淚光閃動,不能言語,只是點頭。寂路遠遠地望著他們,心底泛想一陣酸楚,莫名地抬頭望天空,有鷹飛過。
船艙中,坐著一抹晚霞把白天染成灰色,遠處的青煙繚繞,越發地清晰,夢天和寂路不約而同的望著夕陽。“我希望我們三個在一起,說說笑笑,寂路,你也是這樣想的吧。”夢天看著寂路,寂路的目光投向遠方的村落,說:“我不知道。我現在要上岸去一會兒,待會回來。”夢天想說些什么,一轉眼寂路竟已離開了,似乎是故意甩下夢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