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兒，我知道有些話你興許不愛聽，但我一定要說。”哥哥并未猶豫多久，他咬了咬牙，“皇上向來不大喜歡凌王，今日晚宴卻對他多般維護，甚至語氣里隱約有蓋過湛王之意。我覺著這事十分蹊蹺。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凌王今晚才華不輸湛王，可是，舉國上下誰不知道，凌王從小資質平庸，不善言辭。今日這般，只能有一個解釋，那便是凌王平日刻意掩蓋鋒芒。單就這一點，便能知曉他心機甚重。夕兒，這些，你不會不懂。”

我沉默不語，對哥哥的分析不置可否，這一點我實在無法自欺欺人。我認識的小四，談吐不凡，英明睿智，有鴻鵠之志，與傳聞中的凌王相去甚遠。

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歷，我也不會相信！

現在，我也只能說我完全不了解凌王這個人，是小四？還是只是凌王？

他，到底有多少個面目？

我從懷里掏出御賜的令牌，放到哥哥面前。我實在猜不透，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晚中秋宮宴上的對月賦詩應該是他早已謀劃好的，只是，我也是他事先計劃好的，還是臨時起意的一顆棋子？若是前者，我不敢想象，這塊令牌會給我帶來什么。

“哥哥，你說，圣上到底是何意？”不想再在凌王的問題上與哥哥爭執，我晃了晃令牌，實在得不出答案，只得求助于哥哥。

哥哥沒有立刻回答，盯了它半響才開口：“皇上的心思誰都猜不透，就連爹跟了他這么多年，也未能揣摩到他的意圖。你只要知道，皇家之人絕對不會行不利于己的事。也許，這是一個牢籠；但也可能是你的一大機會。”

“牢籠？機會？什么牢籠？什么機會？”前面的話我能理解，后面的我就真的聽不懂了。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裝糊涂？”哥哥瞥向亭外灑滿月光的凈月湖，接著道，“今日皇上的那句話，言下之意便是要將你許配給其中一個皇子。”

真的是這樣。因為皇上的一句話，此生我就注定要嫁與皇家，更可笑的是，我終究還是成了政治的祭品。

哥哥看我一臉黯然，接著說道：“夕兒，你還是沒有明白。這件事你已無從選擇，你能選擇的，便是決定要嫁哪個皇子。所以我才說，這也許是你的牢籠，也許是難得的一個機會。”

我兩眼燃上光亮：“哥哥，你是說……可你不是與湛王交好么？”

“沒錯。我私心里還是希望你能選擇他，更何況他對你也有意。說句實話，湛王也拖了我私下里問問你的意思。不過，這終究是關乎你終身的事，還得由你自己來選，你要想好了。皇家，可以成為牢籠，亦可以成為機會。不過，打心底里說，哥哥不愿你進入皇家，但現在似乎已經沒有選擇。”哥哥將令牌慎重地放進我的手心里。

我看著手心里的令牌，腦中一片混亂：“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從未想過有一天要進入帝王家，我害怕。我只想簡簡單單的，就像你和爹娘一樣。”

哥哥將我攬入他溫暖的懷里：“夕兒，莫害怕。不論你的選擇如何，哥哥說過，會永遠守護夕兒！”

緊張了一天的心，此時才算真正開始慢慢地安靜下來，不去想煩人地宮宴，不去想皇上的令牌，不去想小四的隱瞞，就這么靜靜地呆在哥哥的懷里，內心感到無限的安寧……

一大早起來，天已是透亮。昨夜睡得晚，與哥哥在涼亭一直呆到三更。

才剛剛洗漱完畢，前廳里的何總管就過來傳話，說是凌王一大早就來拜訪，已在前廳等候多時。

昨個兒在皇宮那般不快分別后，我料著他定會親自來找我，只是，沒想到這般快。內心里還沒做好現在見他的準備。

“何總管，我不想見他，你去回了他吧。”我從妝奩盒里挑了一根素桃木簪，左右看了鏡子，插進盤起的發髻。

“小姐，這……”何總管吞吞吐吐，一副左右為難的模樣。

“沒事。就說我身子不爽，爹那邊你也這般交待。”我喚來小琴為我準備早點，不再理會杵在一邊的何總管。

凈了手，捧起桌上的桃花羹，細細品味，直贊手藝不錯，一旁的小云小琴亦隨聲附和。何總管在旁邊侯了半響，見我仍是無動于衷，終是死了心，嘆氣而去。

我放下桃花羹，輕快的神情立馬變得凝重，直直地盯著珠簾外半開的門……

終是放不下……

他來了，只因在他心里他還是小四。雖然我依然是夕兒，但隔了天皇貴胄的身份地位，夾帶著皇宮朝堂的權勢陰謀，我們還能是梨花園里琴簫合鳴的小四與夕兒么？正如我此刻的猶豫，在資質平庸的面具下，在梨花紛飛的悠揚簫音之外，他究竟有多少不為人知的一面。我躊躇，只因對未知的恐懼，害怕連他小四的一面都只是鏡中花，雪中月。

雖不是出身皇家，但對皇家內院的明爭暗斗也有所了解。歷史上不知有多少癡情女子，懷著對心中良人的企盼與對未來的美好愿想，傾盡韶華，將如花般易逝的短暫年華埋葬在寂寞深宮，孤獨終老。

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會和皇室扯上千絲萬縷的關聯。凌王的深情，我不知該如何回應；湛王的厚意，我只能嘆一句流水有情，落花無意。不管我選擇哪一個，這皇室太子之爭的渾水我是趟定了。

不禁想起那日娘的話，一情一寄，一心一人，談何容易。我不愿與那一屋子的胭脂水粉去爭搶一個男子的寵愛，更不愿與別的女子共同分享我唯一的夫君的愛。原來，想要像娘那般活著，是如此不易。

“小姐，您怎么了？最近怎么老是心緒不寧的。”小云見我征愣半響，不由擔憂道。

我回過神來，對著她苦澀一笑，佯裝無事：“怎么，我看起來很不好么？”

小云瞅了眼我的臉色，小聲囁嚅道：“明眼人都瞧得出，小姐和以前不一樣了。”

“你倒說說看，哪里不一樣了？”我見她這么說，一時倒來了興致，向她那邊側過身子，示意她接著說下去。

“恩……說不上來，只覺得小姐自個兒發呆的時候長了。以前小姐也常常一個人發呆，但不會像現在這樣一會兒愁態，一會兒又滿臉堆笑的……”小云盯著我愉悅松快的神情慢慢變得凝眉清愁，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

一會兒愁態，一會兒滿臉堆笑……

果然，情之一字，十分了得，不知迷惑了古今多少聰慧女子。我，又如何能逃得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