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自小到大第一次和爹起了爭執。

爹向來是個慈愛可親的男子，對家人，尤是如此。

他十分疼愛我，從未大聲責備過我。于是，這場意料之外的爭執就平添了幾分詭異。

爹從朝堂上回來，愁眉緊鎖，連連嘆氣，我和娘上前詢問，他竟誰都不理，徑自走進書房，還帶上了門，把我和娘就這么晾在了門外。

爹是當朝宰相，不事諂媚，為人正直不阿。朝堂上多阿諛小人，難免會時常受氣。偶爾，爹也會一臉倦色或是怒氣，但是只要見著我和娘還有哥哥，他就會是滿臉笑容。爹常常打趣道：“只要看到夕兒，就不覺得累了。”

今日，似乎不那么簡單了，倒頗有些棘手。

娘六神無主，焦急地看了看我，又望了望緊閉的書房門，連連敲了敲房門，書房里無半點動靜，又叫了幾聲爹爹，還是無半分回應。

娘徹底慌了，沒了主意。雙手緊握，如熱鍋螞蟻，焦急地在門前踱來踱去。

爹何曾不理會過娘！什么事能使得爹這般。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覷了眼娘，扯了嗓子喊：“爹，您開開門，別讓我和娘干著急，爹……爹……”

屋內沒有反應。

過了許久，門依然紋絲不動。

這回我是徹底慌神了，從未見過爹這般。求助地望向娘……

“夕兒，你先回去，爹這兒就交給娘。”娘也意識到不同于往常的氣氛，眼里滿是著急。

“娘，我不回去，爹他……”我指了指禁閉的房門，跺了跺腳。

“夕兒，乖，聽娘的話，先回去，爹這兒有娘，莫擔心。”說著說著，娘的眼圈兒竟微微紅了。

“娘，我聽話，我先回去，您莫要傷心。小云小琴，我們回聽風閣。”我繼續呆在這兒，只能徒增娘的傷心，便只能帶著小云小琴先行回去。

只穿了一個小廊，我便停了下來。吩咐小云小琴回了聽風閣，自己則隱在廊子拐角處觀察書房那里的動靜。

這回是真的出了大事罷，爹連我和娘都不理，不見他們安好，我又如何能安得下心？

娘又在書房門外站了許久，抬袖拭淚。

“乾之……”聲音里帶了哽咽。

良久。

“唉，芙兒，你進來吧。”

我噓了口氣，暗暗高興，娘既然進去了，應該沒事了罷。但事情卻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

沒多久，書房里就傳來了爭吵聲。

“乾之，你求求皇上。這件事絕對不行！”娘堅決的話語從屋內傳出。

“芙兒，這件事我做不了主，皇上已經拿了主意。”爹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奈。

“乾之，我們只有霖兒和夕兒兩個孩子。我只希望他們幸福……皇家多薄情……夕兒她……”娘低低地啜泣。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應該很嚴重罷。我愣了半響，聽著房間傳來的斷斷續續的聲音，素手撫臉，竟是滿臉清淚。

自我記事以來，爹和娘就是一對琴瑟和鳴的夫妻，從未有過像今天這般的爭吵。爹雖然位高權重，是當朝丞相，但爹和娘兩情相悅，爹自娶了娘后，就未納妾，只有娘這一個妻子，得了我和哥哥兩個孩子。在這個三妻四妾的世風里，爹的所作所為無疑是驚世駭俗的。世人議爹畏妻，不敢再娶，爹從不理會這些閑言碎語，向來一笑置之。熟知爹的人都省得，爹是真心愛護娘的，一生有她相伴，足矣。對于爹，我心里是真真地敬佩。

我局促地呆立在小廊內，用絲帕擦干了面龐上的淚水，進退兩難。

許久，娘推開了書房的門。見我還在小廊，立馬背轉過去，用方帕拭去臉頰上猶自掛著的兩行清淚。然后，徐徐轉身過來，對著我笑了笑，但難掩嘴角的那抹苦澀。

“娘，你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我著急地輕拽著娘的手。

娘輕輕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我輕拽著她的柔荑，安慰地拍了拍：“沒什么，不過是朝堂上的事兒，夕兒，莫要擔心！聽話，回去。”

“娘，我曉得你難過。別難過，娘傷心，夕兒會更傷心的。我和爹爹說去！”

“夕兒，別去。你爹現在心里定然煩悶，他心里難受，莫要擾他。走吧！”

娘如此說了，我也只好暫時作罷。帶著滿心狐疑，再次瞅了一眼書房，和娘一起走了，只聽到書房里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一路上，我盡量和娘說些最近聽到的趣事，娘的情緒也慢慢好轉。明眼人都瞧得出，我和娘同時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那個傷心的話題。

誰也無法忘記，誰也不愿提起。只因他是我的爹爹，他是娘的夫君。

待到后花園凈月湖邊，娘伸手愛憐地摸了摸我的烏發：“還有五個月，夕兒就要及笄了。一晃眼，夕兒竟這般大了。原來，我的夕兒已經這樣漂亮了。”

“娘，人都說我長得像娘，娘這般美，我怎能差了去？白叫他們笑話。”我俏皮地向娘吐了吐舌頭，不顧周邊丫環的竊笑。氣氛確是緩和了不少。

“小姐，若是以后的姑爺聽到了，保不準得笑話你呢。哪有自己夸自己漂亮的姑娘呀！”娘身邊的小蘭打趣道。

“你這丫頭，憑的多嘴。”我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臉，兩朵紅暈卻爬上了我的臉頰。

“怎的還不好意思了，告訴娘，夕兒可有心尖上的人？夕兒以后要嫁給哪樣的人？”娘似乎也來了興致。

好不容易娘開心了點，我也就不扭捏了。“現在可還沒有，不過很簡單，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一情一寄，一心一人。”

“小姐，您這說的可不是相爺么。誰都知道，相爺對夫人的情意。也是，小姐這樣的美人也只有像老爺那般重情重義的男子才配得起！”小蘭接了我的話，朝娘那兒努了努嘴。

倏爾，娘的身子輕頓了一下，很快又不著痕跡地掩飾過去。臉上卻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嘆了口氣：“談何容易……夕兒，但愿……”

“娘，夕兒不過是說著玩兒的，您莫要當真……”自己卻一陣黯然。是啊，世間男子何其多，但要找個一情一寄的男子卻又何其難。

我和娘就這么靜靜地挨肩站著。空氣里像擲了鉛，一陣沉默。

遠處，何管家瞅著我和娘，朝我們這邊快步走了過來。

“夫人，小姐，晚飯已準備妥當，請前去義善堂用飯。”何管家恭敬地行了個禮。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

“夕兒，我們吃飯去罷。”娘牽起我的柔荑，向義善堂走去，一路說說笑笑，仿佛剛才的沉默只是場虛無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