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瑞賢到達桃苑的時候已近黃昏，桃苑的鐵門寂寞地吹在冷風里。冬日的嚴寒凍結了暖流，陽光也沒有了溫度，一張臉冷冷凝視地面。地面的冰霜更加無助，雪亮的冰花毫無生氣地落寂著，如同剝光了生機的樹枝，慘淡冷冽。

“會有人嗎？”

他試著按了按冰冷的門鈴，良久，才見海特沉重地走出來，臉色灰暗萎縮地裹在厚重的棉衣里，探頭仔細望了片刻，才恍然驚道：“難道，難道，真的會是瑞賢嗎？”

“不是我，會是誰？難道我不是你希望見到的人嗎？”

崔瑞賢揚了揚眉梢，將頭上的棉帽向頭頂推了推，笑道。

“好久不見瑞賢了，有些意料之外？”

呂海特驚喜著打開大門，緊緊鉗住他的雙肩，上下打量著將他拉進懷中用力擁抱著，又激動道：“外面太冷，還是進去再談，說實話，我是心虛，怕你不再理我了呢？”

崔瑞賢沒有出聲，眼神憂郁地望了望他，低頭沉默著了，兩人走進桃苑，穿過大客廳，走上二樓，來到海特的臥房。

海特將他按在一張椅子里，一杯咖啡遞過去，又問：“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沒有來電話？”

“回來有幾天了，我想冷靜幾天，畢竟變故太大，一時難以適應。”

崔瑞賢喝了口暖暖的咖啡，又左右張望著，問;怎么，家里只有你一個人？”

“爸媽在新港村，這不是芯惠嫁人了，春節家里有些空空蕩蕩，他們去請六姨了，你是知道的，自從六姨夫去世后，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媽不放心她！”

呂海特將臥房內的一張移動玻璃茶幾小心推到崔瑞賢面前，又將一張椅子搬到對面，坐上去，又問：“事情料理得怎么樣了，要不要我的幫忙？”

“都是公司的員工在布置，我來之前，他們已經安排好了，都過去了！”

崔瑞賢壓抑著，將棉衣脫下放在身后的椅背上，又仔細打量海特。海特的青絲夾雜幾根銀發，幾年的時間竟然蒼老了許多，曾經的陽光風發灰飛煙滅，如同落霜的果木，沒有光澤，更沒有溫度，忙不安地問：“海特，你的變化很大呀？”

“哎，一別數年，浮光滄海。我們的變化都很大，很多事情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回當年無拘無束，風風雨雨的歲月了。真懷念那些校園里的時光，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幅樣子吧？”

呂海特感慨著將崔瑞賢的棉衣提起來，用力抖了抖寒氣，掛在一旁的衣架上，又搓著兩手嗟嘆了幾聲，問道：“沒有人向你提到過那場車禍嗎？”

“什么，你想說什么？那場車禍，還有更深的內容嗎？”

崔瑞賢的臉色繃緊了，右手開始顫抖，咖啡的濃沫搖搖晃晃，心中無力，放回茶幾，不安道。

“原來，你并不知道的嗎？”

呂海特慌張地望著崔瑞賢，小心試探著，問道。

“知道什么，你究竟想說什么？別吞吞吐吐，什么時候你也變得這樣，有話直說？”

崔瑞賢的心情開始失去冷靜，煩躁地問道。

“其實，其實很多事情，我也是無意知道的，你別介意，我這人天生好奇心強，你是知道的。”

呂海特依然小心觀察著崔瑞賢，輕輕說道。

“你想說什么，直接點好不好？”

崔瑞賢無助地翻著眼皮，兩手按住兩旁的扶手，站起身，急道。

“你先坐下，就知道吶吶的情緒會是這樣，你不冷靜，要我怎么對你講嘛？”

呂海特上前將他按回椅子內，又將咖啡倒滿遞在他的手內，緩緩道：“你穩定下情緒，這些話早晚你要知道，早聽是聽，晚聽也是聽。前后的結果，你都需要接受并消化，不如保持鎮定的態度，順其自然。”

“好，好！不管你要講的內容是什么，我順其自然好了，你快說！”

崔瑞賢搖著渾濁的腦袋，低頭沉悶道。

“你這情緒？哎，不講又不行，總不能隱瞞下去，我心里，實在忍受不住。”

呂海特內心矛盾，兩眼閃閃爍爍盯在崔瑞賢臉上，猶豫著。

“哎！你要累死我？我的情緒都被你調動起來了，你究竟講還是不講？”

崔瑞賢豎起耳朵，精神緊張地等待著，卻聽海特猶疑不定地躊躇著，心中有氣，失笑道。

“嗯，現在的情緒才是我認識的崔瑞賢。說真的，這件事情壓得我很難忍受，很難忍受。

你聽了之后，千萬不要怪我對你講出來，原本，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呂海特口氣柔和，邊觀察著崔瑞賢的臉色，邊輕輕說道。

“你難受，我現在更難受。快說吧，我什么都能接受，你若不說，才是我無法接受的事情了！”

崔瑞賢徹底泄氣了，眼神不屑地飄著海特，一副不以為然，呷著咖啡，道。

“我可以講了嗎？你要堅持住，千萬堅持著！”

呂海特依舊懷疑著，口氣越來越神秘，小聲道。

“你究竟講還是不講？我到你這里來，不是緊緊為喝兩杯咖啡，你再吞吞吐吐，我要走了，不就是任紅塵的事情嗎，有什么好講不好講，我早知道啦！”

崔瑞賢氣得眼淚都要噴出來，“霍”地站起身，向門外邁去。

“哦，這個，你早知道了嗎？”

呂海特小步急跑抓住崔瑞賢，將他從門邊拖回椅子里，訝異著。又向圓瞪大眼的崔瑞賢，詭異地笑了笑，坐回對面，緩緩道：“你早知道就好很多了，也省我再費力解釋，原本我也不知道如何開始，既然如此，我就從那天車禍開始講吧？”

“從那天車禍講起，你的意思，是不是那天的車禍，你在現場？”

崔瑞賢徹底清醒了，呂海特婉轉表述的用意，他終于理解了，于是，冷靜地問道。

“其實都是巧合，那天，我送爸媽去新港村回來，剛進城區，就看到崔叔叔的乳白色車子在我前面，他的車牌和車型在路面上太搶眼，我又太熟悉，所以便多了注意。我記得當時是深夜十一點過了五分鐘，街道上的車輛極少。崔叔叔的車子并不平穩，搖搖擺擺像喝醉了酒般開在路面，許多車輛不得不躲閃著他。我怕崔叔叔出事故，便小心在后面緊緊跟隨著，希望他能停下來，問清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始終未能見他停下，就這樣，一路跟隨。后來，發現他的車并未拐向你家的方向，而是向著一處隱蔽的小區沖去。

“隱蔽的小區，你在說那個小區？”

崔瑞賢放下咖啡，心中恍恍惚惚，探身問道。

“不知道，你是知道。我的大腦，哪里存下那些名牌，只記得小區面前，有座很醒目的保安小房。但是，我開車跟進去，卻見崔叔叔的車停在一棟樓下，動也不動了。我當時也是太好奇，便未上前，靜等了有半個小時，也沒見任何動靜。我想或許崔叔叔喝多了酒在外面，此時醉得不行，竟自睡了，便要下車去。正開車門間，卻見一個女人從他車內探出頭來，向我這邊張望。當時，就嚇了我一跳，忙將身體縮回來，慢慢關上了車門。”

“這是那天車禍發生之前的事情，還是現場發生的事情？”

崔瑞賢疑惑地緊盯海特，低沉問道。

“哦，我忘了，這是車禍之前發生的事！當然，距離現場還有三四個小時。可是，誰會預料，再有幾個小時，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那天的夜色又是那樣的皎潔寧靜，雖然，天空還飄著很小的雪花，但那朦朧的月光，還能見得到，很柔和的月光，一點也不感覺寒冷。”

“不寒冷，是因為你車廂里的暖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