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明的眼神黯淡了，他極力想逃避的問題還是被周涵語敏銳的感覺體諒出來。他的彷徨落進周涵語迷濛無助的憂郁，心中猶豫著，欲說難言，顆顆淚珠蕩漾，一聲嘆息，跌坐桌邊，低頭掙扎著。

“有什么不能言說的苦衷嗎？”

周涵語不安地問著，內心卻更迫切地渴望著答案，又小心翼翼，問道：“您之前說的那位山村支教的教師，是叔叔還是阿姨？”

“你在問謝東華嗎？”

程子明抬起眼睛，凝視周涵語，陰郁閃動，苦笑了笑，低沉又道：“她現在是我的妻子，你的舅媽！”

“哦！”

周涵語仔細讀著舅舅眼中的內容，發覺慌張而彷徨，心中的疑團蔓延。冷靜地思索了一陣，再看他，更加無助和驚惶了，一點點寒意襲來，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難了。畫室內開著清爽的冷氣，股股涼意拂面，讓更覺肌膚陰寒，不由開始顫抖起來，搖搖站起，一張俊秀的面頰被寒霜凍結一般，沒了血色和溫度，清涼地向西側的玻璃長窗走過去。

“孩子，別難過！不是想對你隱瞞，是真的不知情。我也驗證了你和之前妹妹男友的DNA，并不吻合。其中會有什么內容，她又只字為提過。這件事情，您舅媽一直隱瞞至今，若非你的出現，我的追問，或者，這件往事真的塵封，難以見天日了。舅媽之所以要這樣，也是因為你母親，畢竟還是姑娘家，你可以明白理解她的嗎？”

程子明內心撕扯著走過去，將周涵語的手拉住，注視她道。

“她什么時間去世的？”

周涵語嘴唇顫抖著，一雙眼睛凝視窗外，低聲哽咽道。

“你出生兩月大的時候，正值三月春寒。山里的寒氣太重，您母親原本身體就不好，生下你，氣血郁結，病倒之后，便沒有再起來，就這樣凄慘的走了。她將你托付舅媽照顧，那時，你舅媽和我的婚期早定下來，只是一直隱瞞著你母親的消息，內心非常痛苦。后來，帶你回到這里，原本是想將你放在家中，由其父母照料，只是，她家就她一個女兒，又怕我鄰居和我誤解，便偷偷想出辦法。大婚之日的當天傍晚，舅媽的父親悄悄將你放在我的婚房附近的路邊，這樣順理成章，我們吃過酒席回家之時將你撿到，舅媽再說服我抱養你，也算是對妹妹遺腹托孤的交代，誰知，天意弄人……”

程子明雙手開始抖動，大張著嘴巴浸在淚水里，無助地搖著頭，泣不成聲。

“可是，父親早了一步將我抱回了家，所以我現在是周涵語？”

周涵語失聲苦笑了兩聲，又無奈說著，眼中的憂郁漸漸舒朗，卻更空洞地迷離著。

“你舅媽不見了你，也很著急，又不敢對我言明真相，私下里找了很多地方，只是沒有你的線索和消息。她是盡心盡力了，你可以體諒她吧？”

程子明邊拭淚水，邊不安道。

“不會！”

周涵語失神地搖了搖頭，臉掛枯笑，搖搖離開玻璃窗，踉蹌做回桌邊，呆呆坐下，陷入冥思。養父母的笑臉漾溢，兒時一幕幕襲來，自己應該就是他們的孩子才對。他的眸子又浮現孤冷冷長滿荒草的墳塋，那顆孤冷絕望的心，對她又是怎樣的寄望，會是現在這幅樣子嗎？”

“涵語啊，你的母親很愛你！她不忍心讓你小小生命，還沒有見到世界真實的樣子，就終結在冰冷的手上臺上，你會懂得她愛你的一顆心嗎？父親是誰，這些很重要嗎？”

程子明小心緊張地試探著問道。

“是啊，我活著，有生命，可以在真實的世界里思想。而且，還有更深愛著我的親人，一切都不重要了！”

周涵語漸漸平靜了。他的思想追溯著舅舅的勸慰，一點點清晰清澈起來。雖然，內心紛涌著迫切，但在舅舅憂郁之中捕捉到，他對他已經很覺安慰了：“是啊，活著，有關心愛護著我的養父母，還有不顧健康，不顧人生生下我的母親，我應該是幸運才對！”他這樣想著，冰冷的心開始流淌暖流，再抬眼面前的親人，淚水飽蘸無限關切和熱烈，于是，輕輕道：“舅舅！”

“涵語！”

程子明的淚水決堤了，但這淚水沒有悲愴，卻是無限欣喜。一對邂逅相認的親人，緊緊擁抱一起。窗外，熱烈的驕陽穿透進來，灑在兩對熱淚洶涌的眸子里，那里的內容，或者，它無法讀懂，但它知道，一定是和它的心情一樣，積極而熾熱的。

親人的意外相認，讓周涵語的世界開出了燦爛。兩人約定，先秘而不宣這些內容，對外只是普通書友關系，對內只有程子明和謝東華知悉內情。這不僅僅是對死者最后的尊重，也是為保持周涵語穩固的生活狀態。

周涵語對與父親的疑問，保持沉默了。他理解舅舅的心情，更理解母親的心意。無關痛癢的細節，在他心底缺少了位置，也就漸漸淡去了。時光如梭，這個秘密被巨石壓住沉入深深的潭底。

周涵語的世界多了幾個關懷他的親人，卻并沒有影響他的生活軌跡，她依然還是周炳之和程雪芬懂事又內斂的好兒子。只是這對養父母并未發覺，自己憂郁緘默的兒子，正在悄然變化著。這變化，揚在周涵語的眉梢，化為幸福；這變化，掛在周涵語唇角，化為快樂！

崔瑞賢再次見到周涵語的時候暗中發覺，這個憂郁的好伙伴，突然舒朗了笑容，再看中年交警，眼中依稀著淚痕，卻更欣慰地微笑著，正猶疑間，聽周涵語朗朗的聲音。

“喂，不是說好請我吃烤肉，這都多久了，不會賴賬吧？”

“怎么會，我是失信的人嗎？”

崔瑞賢訝異地搔著頭皮，吶吶笑道。

“還不失信？周五的書法展覽，怎么沒見你的人影，再不相信你的鬼話了？”

簡兮撅起小嘴，轉身拉起魏落籬，想程子明擺了擺手告別，便生氣地走下樓去。

“喂，我是臨時有急事，忘了通知你。算我錯了，向你賠不是，下次不會了，行不行？”

崔瑞賢的語調有些虛弱，三步并兩步搶在一樓大廳攔住簡兮去路央求著。

“看在瑞賢烤肉的份上，你就原諒他好了。瑞賢是個守信重承諾的好同志，之所以臨時改變，定然是有苦衷的，不要因為誤會丟掉一份好心情，不是嗎？”

周涵語隨后趕到，一旁求情道。

“好吧，若非涵語說情，一定不會原諒你！不過，罰你買十張彩票給我，倘或中獎，由我支配。”

簡兮佯裝的嗔怒舒展開，又詭譎地對崔瑞賢眨著眼皮兒，道。

“還買彩票，姑奶奶！就我這手氣，能中末獎都要念佛，就別難為我的錢包了，社會公益也不缺我這二十幾塊吧？”

崔瑞賢臉色扭曲著，一只手向衣兜里的錢包悄悄摸去，心頭一緊，更線無助，凄然道。

“涵語，你幫忙說兩串號碼；落籬，你也幫忙兩串號碼；還有叔叔和小妹妹，再幫忙兩串號碼。你認真記住，比較誰的運氣最好，誰說的能中獎，誰就優先決定用在哪里？”

簡兮眉梢一挑，一張晶潤的小臉暈染緋紅，飄了一眼含笑凝視著她的周涵語，對崔瑞賢道。

“這個主意好，我贊成！我的號碼是：29292929，76767676！”

周涵語笑著報出兩串數字，他沒有預料，他的兩串數字竟然開出了兩期頭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