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瑞賢等候著簡兮的回聲，清澈的旋律流淌在她心間，卻洗不清她糾纏的交集，他更無從知曉，此刻的她，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涓涓溪水悠揚地奔流，敲擊山林清石，蓬勃蔥蘢綠意，洗濯塵沙迷離的傷痕，卻再無法追蹤簡兮傾聽的共鳴，她的思絮游離在漂浮的云朵上，那是一片灰黃的斑駁。

海特，呂海特！這個二年三班科目永遠墊底的角色，卻永遠自負得無可比擬，這些因素源自他殷實豐厚的家底，開豪車上課的學生在紡織工學院寥寥可數，而呂海特就是二年三班有史以來的第一位，更讓全班同學瞠目咂舌、羨慕嫉妒恨的還是他胸內空蕩雜草叢生，外表卻高大俊朗的強烈反差。

海特的祖輩有著正宗的荷蘭貴族血統。他那雙深澈似海的藍瞳，比星子般的寶石更奪目深邃，比沉靜清朗的藍天更清透純澈，甚而，比魏落籬醉人的回眸更加銷魂。這些華麗的裝備，那些無聊躁悶的學科分數，在紡織工學院的校園專題討論里，真算無足輕重了。

二年三班出了兩名紡織工學院的風云人物：一位是美若天仙傾城傾國的魏落籬；一位是紈绔無敵縱橫不羈的呂海特。

簡兮的眉頭凝結成霜花，眼內微顫著一個星夜，呂海特斜著半邊臉的詭異笑容，魏落籬輕描淡寫的閃爍敷衍，兩條遙遙遠去的身影。點點螢火晃動起來，一只、兩只、三只、四只、無數螢火蟲縈繞交織的驚喜，那個讓她銷魂又神秘莫測的微笑？閃閃爍爍的螢火，點亮了那個迷茫夜晚的希冀，卻將一顆星子的純澈淹沒。她的畫面蕩漾在繁華星幕下的一雙深眸里，周涵語的惆悵襲來，儒雅俊秀的內心裹挾著脆弱的卑微，她的驚惶突地停在后視鏡里，幽幽道：

“瑞賢還記得那張彩票的事吧？”

她將頭低下去，彷徨地躊躇著，又悄聲道：“其實，其實那個號碼，是涵語拜托杜心域幫買的，這個，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是最知情的人。”

“你可以確定的嗎？”

崔瑞賢無奈地看了一眼簡兮，嘴角輕揚，朗朗大笑起來，笑聲在車廂內飄蕩，問號落在簡兮臉上，她吃驚地皺起眉頭，反問：“這有疑問的嗎？”

“簡兮呀，這樣的事情開不得半點，很多因素都要講求證據和事實。說到底，買彩票的錢可是人家杜心域出的，中了獎，當然人家說了算數，才對！”

崔瑞賢偷眼望了望沉靜緘默的簡兮，雖然有些拿不準的心虛，口氣卻依然強硬道著。

“周涵語不經意的隨口一說，難道真要兌現？這種事情又非一次兩次的簡單，每次都要落得買家自掏腰包墊付損失，若是人家杜心域不買他的帳，沒有掏錢買那張彩票，怕是不止中不中獎這樣的問題吧？周涵語的敷衍，我上過的當非止一次兩次，也曾替他買過幾次彩票，沒有收獲的結局，不都變成石頭沉入汪洋大海沒有了下文。我也不是小氣，幾元錢要計較，可是小氣的周涵語，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或者根本就沒有存在過那些數字，我們除了自認倒霉，又能怎么樣？你還說周涵語曾經拜托過杜心域要買那張中獎彩票嗎？”

崔瑞賢略顯嘲諷的語氣擊敗了她的自負，欲沖而出的話哽在喉嚨里，即刻將她一張臉漲得如同烘烤的落日，一雙眼眸流出倉皇的無助，驚恐著逃向車窗外，口中輕輕嘆息。

“瑞賢好些變化很多，這不像是你曾經的語調和風格，或者，我們都還沒有真正了解，或者，你一點也沒有改變？涵語曾經是你最珍惜的摯友，幾元錢要算得如此清楚，這是曾經的瑞賢嗎？為什么不見你去計較烤肉店、拉面館涵語搶付的飯錢？你的風光無限，可是涵語勤工儉學的積攢為你付的帳，我沒見他再向你提起過？”

“一碼歸一碼，彩票是彩票，拉面是拉面，這可不是能夠渾同的兩種性質！他周涵語用心機、耍詭計，藏心眼兒，我可以接受，中了彩金，可以如數還他；不種彩金，甘愿自付墊資，自認倒霉。可是，人心不同，都有兩面，這樣要求人家杜心域，不是太牽強了嗎？”

崔瑞賢的車速降下來，眼珠瞪住驚望自己的簡兮，奮力眨了眨，見她一動不動地呆滯，又氣又笑，大聲道：

“簡兮醒醒吧，那可是頭等獎，頭等獎，幾千萬啊？彩票攥在誰的手心，誰就是彩金的主人，就像奧運會現場的缺席，你沒有出場，頂替你的人拿到了冠軍，你能說獎牌是你的嗎！簡兮啊，你就不要替他們再糾結了，想想當日的杜心域，若是不中彩金，他不也是周涵語的受害者嗎？憑什么周涵語不費一分一厘就要坐享其成？而況，你是知道的不是嗎，杜心域當日是太需要這筆錢了，也算蒼天有眼，他老媽正住醫院，需要開刀手術費，家里的飯鍋都見底了，咱校學生會不是還號召大家為他捐錢的嗎？這下正著，拋頭顱，灑熱血的行為捐給了福利彩票機構，不正契合了大家的心意？他周涵語到底有什么心理不平衡，你總要為他的心情操心，可是他......”

崔瑞賢幽幽轉動著眼珠，偷偷掃了一眼后視鏡中神色凄迷的簡兮，眼中困惑又迷茫地移向前方，輕輕嘆了口氣，輕輕又道：“哎！真不明白你的心思，周涵語哪里比我好？”

崔瑞賢滔滔不絕發泄著內心的醋酸，眼神飄回她的臉頰，見她的臉色更加蒼白，心中不忍，又柔聲說道：“其實，周涵語和你之間的事大家都知道，大家都清楚你是無辜的受害者。周涵語心思隱瞞得太深，大家也未曾想到，他追求魏落籬的手段，竟是如此隱秘不泄。我聽海特說，若非魏落籬當眾拆穿他，拿出八十一張字條來，連他都無法相信這些發生的事實。”

簡兮的臉色越來越凄慘可怖，她的臉頰燃燒著，如同浸在火焰里，閃爍逃避著崔瑞賢的聲音。崔瑞賢見到也慌了，忙移轉話題，佯裝視而不見，打著哈哈，提高聲調笑道：“周涵語這是自食惡果，好好的眼前人不懂珍惜，卻要向往去啃天鵝肉，可惜人家白天鵝飛得太高，人家向往的可是藍若寶石般的廣闊天空，還有奢華宮殿加盛宴，活該他被命運之手拋棄，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涵語當你是最親密的摯友，你什么時候又學會這樣市儈了，落井下石的手段，可不是你崔瑞賢曾經一貫的風格呢？哎！世事多變，滄海桑田，五年的時光，又多少人心的純澈都丟失了？”

簡兮憂郁地嘆著氣，慵懶地將頭從玻璃窗邊撐起，搖動在車前的車潮中，前方的交通信號燈火一樣燃燒，扯動著流線般的車輛，靜止不動。

“哎，真是無語，我哪里有變？青還是青，白還是白，是非總要分明！好朋友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坦誠和真摯，錯是就是錯，對就是對，我的性格，是與非，絕不幫誰隱瞞遮掩，只會勸誡思悔；絕不同流合污，只會同甘共苦。哪里來的是市儈？”

崔瑞賢的視線開始焦慮，眼眶里的白眼球漸稀，他的緊張擴散在瞳心，直向后視鏡內的一雙眼睛望去。

“哦！”

簡兮有些茫然無措，她低下頭，手托半邊下頜，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開口：“是，這樣說來，你是真的沒有變，還是以往直來直去的性子。或者，是我，是我，猜不透也看不清，周涵語內心深處真正的希冀，是我，是我讀不懂他的眼神真正要表達的內涵？我的自作主張，我自作多情的認識，總在自己幻想虛構的世界里描繪著一個形象，以為他的內心是一杯純潔的白開水。海特那樣奢靡放浪的生活方式，于他不會向往，或者，過往的一切，原本，都是......”

“清晨”的曲調漸變低緩，清靈如溪的音符流淌過她的愁郁，面前的信號燈一閃，火一樣的紅，剎那清新，車流開始向前涌動......